草长莺飞, 刚过了一个冬的百姓又开始忙活了起来。
年前的肖萍替现在的他分担了许多,在别的知府恨不得一天当做两天用时,他如今还有功夫与祝煊各捧一杯茶在檐下听雨。
“现在外面铁匠铺的农具都抢疯了, 价格也比寻常高了几番, 咱们这边还好,早早的将官府租赁农具的消息放了出去, 价格平常, 百姓自是乐意租用, 那些匠人倒也没有暴利。”肖萍饮口茶,又道:“听闻许多地儿, 有好些人家搭了伙, 将家里的锅聚在一起, 只留一口共用的,剩下的都拿去打了农具, 着实是有些惨的。”
这事,祝煊倒是头一回听说, 却不由得赞叹,“也是个好法子。”
肖萍:“?”
“不过,青苗就没法子了,只能靠抢, 我前日查了一下账簿, 账上银子不少,也按你说的,在城中贴了告示, 可借些银钱给百姓, 待得夏收之后再收回来, 告示昨日午时贴了出去, 文房先生从晌午后便忙得水都顾不得喝,这还是春哥儿跑去帮忙了。”肖萍事无巨细的与他叨叨。
祝煊坐在一旁,听得这话,悠悠出声:“待得过几日栽种,找赵大人借些人来,农田那里要有人时时看顾着才好。”
肖萍不解,“为何?往年栽种时也无需看顾呀。”
祝煊侧头瞧他,不语。
两人对视几瞬,肖萍忽的瞳孔微张,抚掌道:“你是怕有人去拔人家栽种好的青苗?”
祝煊不置可否,手里的热茶渐凉。
“这等缺德事,没人会干吧?”肖萍有些虚虚的,但还是听话点头,“成吧,我到时去找赵义借人。”
于百姓而言,庄稼可是命根子,若是当真被偷了苗,那不只是损了买青苗的银钱,还有夏收的收成,可是要人命的事!
再者,若是当真出了这事,他这知府可就有麻烦了。
想到此,肖萍就头皮发麻的紧,还好祝煊提点了他一句。
这个大腿他要抱好!
此时,相隔两条街的学堂,热闹得如同在过年。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被白底红花的棉毯子包着,被放在陈年老旧的案桌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小萝卜围着瞧,七嘴八舌的似是要将屋顶掀翻。
“澄哥儿,你妹妹真可爱!”
“就是就是!比别人家的小孩儿好看多啦!”
“她好胖哟!你看她手上还有小窝窝!”
……
惯常睡觉的小十五,被吵得睁开了眼,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扫过一张张兴奋的脸,嫌弃的瘪瘪嘴,又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同学被她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想要碰碰那肉嘟嘟的脸。
爪子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人毫不留情的拍了回去。
“只许看,不许碰!”祝允澄微抬下巴,语气强硬。
那人龇牙咧嘴的揉了揉手背上被拍出来的红印,问他:“你把你妹妹偷偷带出来你母亲不会揍你吗?”
祝允澄心虚了一下下,刚要开口,却是被人抢了先。
“他母亲是后娘,后娘都不待见继子的,他回家一定会挨揍。”一个小萝卜头幸灾乐祸道。
“你娘才不待见你!”那问话的小孩儿立马梗着脖子骂,“你是住澄哥儿家床底下了吗,瞧把你知道的!耗子都没你会挖洞,怕不是在给自己挖坟!我跟澄哥儿说句话,问你了吗?显着你了,巷子里的阿婆都没你话多!有这功夫,滚去精进一下你的课业,省得先生每次问话,你都答不上来,教训你便要用半堂课,平白耽误大家的学业进度,跟你做同窗,呸!真倒霉!”
那嘴,噼里啪啦,叽里呱啦。
那人,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愤怒与羞耻交织。
“咋的?还想与我动手?”呱呱嘴还意犹未尽,“那走啊,去院子里比试一番。”
祝允澄伸手拦了拦,瞧向那欺负他的人,目光不善道:“我母亲有多好,你个亲娘不如后娘的又怎知晓?这世间仅有一个沈兰溪,那是我母亲。”
这语气,骄傲的很!
许是有很多后娘会苛待继子,但沈兰溪才做不出那样的事,他好幸运的,阿娘给他送来这样好的母亲!
这厢唇枪舌剑,软布包里的小孩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挥舞着小手手握住了祝允澄的一根手指。
“呀!”祝允澄惊讶出声,垂眸看向桌案上的小孩儿,眼睛里满是惊喜。
小孩儿的手软软的,还热热的,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祝允澄半边身子都僵了,一动不敢动的与她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他开口:“妹妹呀——”
小孩儿突然咧着没牙的嘴跟他笑了一下,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小十五:好累呀,她陪哥哥玩儿了好久呢!
祝允澄愣了下,又无奈的笑,摸她小手,“小睡包。”
不多时,先生过来要授课了,众人才一脸不舍的回了自己的位置,有些遗憾没摸到那样软乎乎的小孩儿。
澄哥儿看顾得也忒紧啦!
祝允澄也赶紧在蒲团上坐下,把小十五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腿上,书打开,跟着先生上课。
眼角的余光扫到睡得脸颊粉粉的香甜小睡包,他忽的想起了沈兰溪说的话。
沈兰溪待他很好,有了小妹妹也待他很好。
她说,弟弟妹妹不是要分走曾祖母、祖母和父亲对他的疼爱,他们是来这人世爱他的!
沈兰溪好聪明的,她说的,他自是深信不疑的。
不过,小十五还小,他可以多爱她好多年呢!
晌午放学,雨还未停,祝允澄也不在檐下等,将小十五包好放进书袋里,棉帽子也戴好,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将书袋挎在胸前,一手撑伞,一手托着她,小碎步的往家走。
方才还睡得呼呼的小孩儿,此时正睁着眼睛看淅淅沥沥的雨,满眼的好奇。
祝允澄以为她饿了,有些心疼,又有点愧疚,“……小十五再睡会儿,一会儿就能吃奶奶啦!”
好在今日他只上一个时辰的课……
偷偷摸摸的回了府,祝允澄刚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将小十五放回到小木床上,一推门,对上了三张严肃脸,其中一张还打了个哈欠。
沈兰溪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见到她家小闺女,她就犯困……
老夫人最是疼爱这个曾孙的,此时黑着脸,肃神厉色道:“你怎的将小十五带出了府!”
祝允澄一怔,站在门口与,耷拉着脑袋听训,胸前书袋子里的小十五被奶娘抱走了。
“她还这般小,你若是带着她有个闪失,要如何面对你父亲母亲!”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尽显。
祝允澄虽小,但也知此事是他做错了,一句都不反驳。
“这般行事,一点分寸也无!枉费你父亲一番教导,竟还不如三岁时懂事!”老夫人又骂。
诶,这就有些伤人了啊。
沈兰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知不该蹚浑水,但瞧着那红了眼眶的小孩儿,还是颇为不忍心。
“祖母别骂他了,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嘛”,沈兰溪小声劝道。
这话一出,老夫人顿时火铳对准了她,“你就纵着他,今日他敢不告知你,便带着小十五出府,日后若是有事,也定是半分不与父母长辈商议的,看你到时如何哭!”
“……这事我知晓的,他将小十五塞书袋子里。”沈兰溪小小声,偷偷瞧她脸色。
果不其然,老夫人顿时炸了,脸色难看得犹如鞋底。
“你知道!你知道还让他将小十五带出府?!若是有点闪失——”老夫人说不下去了,气得心口疼。
小的不省心,这大的更甚!
祝允澄也诧异的很,沈兰溪如何知晓的?!
他分明瞧过没有人的啊!
老夫人:“你既是知道,方才怎的不说?”
沈兰溪理直气壮:“我怕您骂我啊。”
老夫人:“……”
沈孝顺伸手,给老夫人顺了顺气。
被嫌弃的扒拉开。
再伸。
再被扒拉开。
冷屁股不好贴,沈兰溪乖乖坐了回去,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儿甜甜嘴。
老夫人余光扫见她的动作,愈发觉得心口疼。
这个没心肺的!
“我知你疼澄哥儿,但也不能一味的纵着他,小十五刚两个月,身子正是软的时候,可经不住磕碰,澄哥儿这半大小子,手上没个轻重,若是磕碰着她,你不心疼?”老夫人终是忍不住,殷殷切切的与沈兰溪道。
沈兰溪点点头,迟疑一瞬,还是老实道:“但澄哥儿抱小十五,抱得比我都好。”
老夫人被她这话一噎,气得嘴唇都哆嗦。
沈兰溪瞧见了,沈大孝顺再次上身,赶忙递上一杯热茶,“祖母喝口茶暖暖身子,都冻得哆嗦了。”
老夫人:“……我这是被你气得!!”
这帽子沈兰溪可不戴,连忙摆手,拒不承认,“我可没气您,我就是说两句大实话罢了。”
嘴上说着,身子也诚实的往后挪,生怕什么沾上身。
老夫人气急,拂袖而去。
祝夫人赶紧起身跟上。
沈兰溪屁股沉沉,坐得稳稳当当,大声挽留,“祖母,母亲,别走了,我们中午吃暖锅子……”
“吃个屁!!”
沈兰溪小声哔哔:“……好粗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