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义克制住想要朝那混不吝的玩意儿踹过去的脚, 侧身与看了一场戏的贵公子对上视线,“祝大人一道吧,用过饭还有的忙。”
祝煊微微颔首, “那就叨扰了。”
三人行至厅堂, 孩童嬉闹的声音打破雨雾,稚嫩又清脆, 祝煊忽的想起了家里瘦下来的儿子,好似从未听他这般笑过, 总归是有亏欠的。
“阿爹!”
“阿爹!”
听见脚步声,两道小身影一前一后的张着手臂飞扑过来,各分了赵义一条腿抱着,欢喜得咯咯咯的笑。
赵义弯腰, 一边一个的抱起,故作严肃的问:“怎么这么能闹?”只那为父者的慈爱却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两个孩子也丝毫不怕他这模样,趴在他肩膀上好奇的瞧那新面孔。
赵义掂了掂两个肉团子后又放下,语气不觉柔和,“这位是祝阿叔,喊人。”
刚两岁的小孩儿,小肉手交握着,像模像样的与祝煊行礼, 奶声奶气道:“祝阿叔好!”
祝煊瞧着那俩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难得生了几分窘迫, 与之解释道:“今日来得仓促,忘了备礼,改日阿叔定给你们补上。”
肖萍闻言忍不住笑, “祝大人果真出身世家, 哪里有那些个讲究?”
他们这儿, 也就办宴席或是过年时会送礼,平日里你来我往的哪里会讲究那些?整日都想着如何填饱肚子,才没工夫想这些人情往来呢。
说话间,一道聘聘袅袅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女子弱柳扶风,脸上的笑也柔。
“这是我娘子”,赵义与之介绍,“这位是京城来的祝大人,新任按察使。”
“赵夫人。”
“祝大人。”
两厢问候,赵义问:“寒哥儿呢?方才不就回来了?”
“后面换衣裳呢,都湿透了”,楚月说着,一双细眉蹙起,“也不怕孩子着凉了,你的衣裳也拿来了,去换吧。”
赵义也不与她争论,只指了指扒人大腿的两个小孩儿道:“别抱他俩,又重了些,仔细腰疼。”
说罢,大步入了屏风后。
楚月应了一声,招呼祝煊与肖萍道:“先坐吧,他们换了衣裳就来,下人禀报的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什么,都是家常小菜,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嫂嫂客气了,我这人像是我家婆娘说的,野猪吃不了细糠,有口吃的就行,不挑!”肖萍乐呵呵道。
他说完转头看向祝煊,顿时乐了。
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扒着人家大腿,仰着脑袋瞧那张俊脸,肉乎乎的小嘴儿流出了一串清亮的哈喇子。
小孩儿太软了,祝煊浑身僵硬,垂眸与那双亮葡萄大眼瞪小眼。
“诶呦,曦姐儿,你都把口水流到祝大人身上了,快收收。”肖萍说着,哭笑不得的躬身把那小孩儿抱起来。
楚月闻声回头,一张脸险些烧起来,连忙让人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衫来。
祝煊刚要开口,那小女婢已然叠步出去了,索性作罢,受了对方不安的歉意。
“阿叔……好俊!”赵曦被放在椅子上,晃着两条小胖腿,喜滋滋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楚月尴尬的厉害,所幸赵义与长子换了衣裳出来。
赵寒上前,先是与肖萍见了一礼,“见过肖阿叔。”
说罢,又微微侧身,再次拱手躬身道:“晚辈赵寒,见过祝阿叔。”
少年郎身量比澄哥儿高了一截,也结实许多,脸上的稚感已然褪去,逐渐分明的棱角显现出了锐气。
“三日后是犬子的冠礼,祝大人若是得闲,可带夫人与令郎一同来观。”赵义邀请道,又补了一句,“不必带什么礼,人来便好。”
对后面那句,祝煊不置可否,只是疑惑,“寒哥儿年几何?”
“束发之年,只是蜀地不比京城,这里各族多是束发时便行冠礼,孩子苦呀,可肆意胡闹的也就那几年光景。”肖萍与他解惑,“寒哥儿与赵义学武,也要入军营了。”
祝煊略一挑眉,随即颔首。
用过早饭,祝煊换掉了那沾了口水的衣衫,随着肖萍东奔西跑,时常立于众人身后,静得仿若不在,瞧着他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也算是知晓了为何这一日日的总不见他人影。
两人一道回府,祝煊径直往后院儿去,桌上饭菜已然摆好,只等他了。
“父亲总算回来了。”祝允澄似是抱怨一般小声嘟囔道。
沈兰溪懒懒的掀起眼皮瞧来,上下扫一眼,顿时炸了。
“狗东西!”
祝煊眼皮一跳,还未开口,胸前的衣裳已经被一把扯住,那炮仗连推带搡的赶他,“出去!别脏了我的地儿!”
祝允澄瞪圆了眼睛,一时反应不及,只瞧见自己父亲被推出了门外,还颇为狼狈的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祝煊脑子嗡嗡的,赶忙抓住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这人脸上的怒气不是假的,恨不得燃成一团火把他烧个干净才好。
“我先前便与你说过,出去寻花问柳,就别再进我的门儿!看来那日你没听进去,那我今日也换一句,往前种种都作罢,明日你我就去官府拿和离文契,往后——”
话且没说完,沈兰溪就被拽进了一个怀抱,箍在腰间的手臂似铁一般,紧得她都有些疼,憋红了一双眼。
“寻花问柳?我寻哪家的花了?问哪家的柳了?”祝煊搂着那隐隐发抖的娇软身子,腮帮子紧绷,颇有些咬牙切齿,“不信我?那解了衣裳来检查,闻闻上面是不是你的味儿!”
男人气极,胡言乱语着糙话,又恨恨的在她臀上拍了下,一字一句的与她算账,“往前种种要作罢?去官府拿和离文契?知道的不少,还想作甚?”
沈兰溪被他拍了两下,不止红了眼,更是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叫嚷:“祝煊!你家暴我!”
祝煊被这声儿喊得只觉脑袋要炸了,胸口起伏几下,掐着那细腰避开被风吹得飘入廊下的雨丝。
“你休想蒙我!你这身上穿着谁的衣裳能说得清?”沈兰溪被他压在窗前,气势丝毫不减,“我不止知道和离文契,我还知道分家产!你如今的钱财都在我手里,我——”
祝煊被她左一句和离右一句和离,刺激得额角的青筋直跳,也变得口不择言,“你怎的不说分遗产呢!”
沈兰溪张了张嘴,却是没出声,整个人似是被雷劈了似的愣住,下一瞬,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滑了满脸。
话出口,祝煊也觉得不妥,却是被她的反应吓得晃了神,抬手抹去那滚烫的泪,不觉结巴:“哭,哭什么?”
沈兰溪委屈的哭出了声,一把推开他,蹲下抱住了自己。
她没救了!
呜呜呜呜——
这个混蛋都出轨了,她还是不希望他死!
风声雨声和着委屈呜咽声,祝煊心疼得红了眼眶,蹲下身子拍了拍她肩背,理智回笼,细细与她解释,“没有你说的寻花问柳,今日我随肖大人出去了,是以早上才没与你一同用早饭,今儿一整日都与他在一处,带着从赵将军处借来的人去通了河道,又跑了两个村寨……晌午饭是在街上吃的,肖大人请我吃的拌面,不怎么好吃……”
他细细碎碎的说着,全然没了逻辑,只落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下的帮她顺气,安抚似的哄她。
哭声变成了抽噎声,一双兔子眼睛慢吞吞的从手臂间冒出来,嗓音细软带着哭腔,“那你还吃……我晌午还等你吃饭,都没等到……你回来还换了一身旁人的衣裳,上面还香香的……混蛋……”
祝煊眼皮一跳,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无语了一瞬,又忍不住轻笑,“这衣裳是赵将军的,早上去他府上,他家孩子的口水沾到了我衣衫上,赵夫人过意不去,便让人拿了一套干净的来给我换,后日他家长子行冠礼,你我一同去,届时你一问便可知。至于晌午,对不住,阿年今儿驾车,也没工夫回来说一声,让你平白等了,饿了吗,进屋吃饭?”
沈兰溪收回视线,抱着膝盖一副可怜模样,不时地抽噎一下,不想吭声。
倒不是不信祝煊这话,而是觉得有些丢人,更是害怕。
今日这事虽是一场闹剧,但她的反应却不如先前设想的那般洒脱,会难过,会控制不住的哭。
如果她不快乐了,该怎么办?
“啊!”沈兰溪惊呼一声,两只手臂自发的缠上了男人的脖颈。
祝煊抱稚童一般,托着她的臀腿将人抱起,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仰望着那双哭红的眼,认真道:“别胡思乱想,不会有那些糟心事,你要知道,你我相比,你才是那个最让人喜欢的。”
一旦辜负,此生都不会再有。
他的眉眼太过认真,沈兰溪心跳抢了拍,瞬间乱了,晃了神,软了腰,细腿儿晃了晃,哼道:“你放我下来。”
吵闹过后,饭桌上甚是寂静。
祝允澄悄没声儿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惆怅的紧。
忽的,他碗里多了一块腊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好吃饭,别操心。”沈兰溪嗓音还带着些沙哑。
祝允澄‘哦’了声,心下安心了不少,礼尚往来似的给她舀了碗汤喝。
翌日,用过早饭,祝允澄便背着书袋像往常一般出了门,往身后瞧瞧,空无一人,脚步一转,拐进了隔壁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