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昏黄, 天色黯淡,屋里的动静方休。
沈兰溪软趴趴的伏在枕上,面色潮红, 任由那人扯起锦被把她盖好。
衣料窸窸声响,祝煊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衫,叮嘱道:“别睡着。”
沈兰溪眼眸先开一条缝,睨他, “衣冠……禽兽。”
祝煊眉梢轻挑, 唇角扯了下, 笑道:“作何怨我?不是你招的吗?”
沈兰溪撇撇嘴,不愿搭理他了。
被翻来覆去的吃,哪还有余力与他斗嘴?
虽他叮嘱过,祝煊端了热水进来时, 那人姿势丝毫未动,已然沉沉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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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秦家大娘子挺着孕肚偕夫登了祝家门。
粉黛端了茶水,解释道:“我家郎君陪少夫人回娘家了,今夜不回来,是以方才外院的小厮才禀报了我家夫人,二位莫怪。”
秦绯脸色苍白, 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多谢。”
话音刚落, 门外行来一人, 厅里的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侯夫人。”
祝夫人微微颔首, “不必多礼, 坐吧。”
她说罢, 也挨了椅子坐下, 面带询问道:“听闻陈三郎君与夫人是来拜访我家二娘的,趁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秦绯细眉微蹙,瞧了眼陈彦希。
陈彦希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开口道:“禀侯夫人,今日出了一件事,祝少夫人不分缘由把秦嫣送了官,是以,我们夫妻才冒昧上门,想与祝少夫人寻个说法。”
祝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粉黛,后者微微摇头。
祝夫人笑得温和,瞧了眼秦绯的孕肚,道:“陈三夫人这肚子,得有七个月了吧?”
秦绯不明所以,微微点头,“回侯夫人,七月有余了。”
“这般重的身子,该在家好生将养才是,天寒地冻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赖得我家二娘一个坏名声。”祝夫人依旧笑着,一副慈爱模样。
“再者,二娘不是生事之人,若是她当真把令妹送了官,那陈三夫人还是去官府打听一二的好,官府抓人,自是会有名头,更何况,抓的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没道理不与你们说所犯何罪。”
温言软语似的宽慰,三两句,却是直接把秦嫣钉在了犯事一侧。
秦绯胸口急急起伏两下,不顾自己身子重,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侯夫人相信自家儿媳,我也信自己小妹行事无亏,还劳烦侯夫人让我见少夫人一面吧,各种缘由如何,我想亲自问问少夫人。”
祝夫人没出声,侧头示意粉黛。
粉黛连忙上前,与陈彦希一同把人搀扶了起来。
祝夫人这才道:“想来方才婢女应是与二位说过,二郎夫妇今日回沈家省亲了,陈三夫人若是想见二娘,还请去沈家,或是改日呈了拜帖,知会一声,二娘性子好,定当扫榻以待。”
这话,只差把没家教说了出来。
夫妻俩都脸色难看的紧,偏生坐在主位的人一句恶语也无。
陈彦希起身行礼,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夫妻二人便不多打搅了,告辞。”
秦绯心中担忧秦嫣,踟躇不走,被陈彦希半拖半抱的出了门。
待得人走远,粉黛上前请示道:“夫人,可要婢子去打听打听?”
祝夫人摆摆手,“不必,今日二郎也在,若是有何不妥,定会与二娘争辩一二,但既是送了官府,那就是默许了此事,二娘热忱,二郎稳妥,便是有事,他们也处理的来,何必多管?”
说罢,她起身,“走吧,去母亲那里,澄哥儿留在了梁王府,主院冷清,去陪母亲用饭。”
出了府的两人,生了争执。
“……我知你与沈二娘有过一段往事,但你如今的娘子是我,是我秦绯……”秦绯说着红了眼眶,有些失望的瞧着对面坐着的人。
“陈年旧事了,你又何必再提?”陈彦希皱着眉不耐道,“再者,沈兰溪既是把秦嫣送了官,这个时辰都没放出来,那定是秦嫣做了什么,你黑天摸地的去沈家又有何用?现成没家教的话柄给人送去,让人打脸。”
他与沈兰溪有过好的时光,但最后收场也确实不够体面。
男子风流薄情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损了面子,母亲急急为他择妻,最后选了秦家大娘子,却是不知,他想娶之人是沈兰溪。
成亲之前,他寻过她一次,却是没见到,来的是她身边那个毛丫头,只带来两个字,不愿。
她沈兰溪不愿见他,更不愿嫁他。
这事除却他们三人,无人可知,但却是他心里坍塌的一角。
“你怎能如此说?”秦绯说着,眼眶里的泪珠子滚落,“秦嫣是我嫡亲妹妹,父亲去后,庶子当家,秦裴惧怕祝家,当缩头乌龟,你要我如何不管?秦嫣与沈兰溪并无往来,今日之事,沈兰溪十有八九是为你,你若是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陈彦希心里咯噔一下,腾升起一些说不清的心思,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深吸口气,与车夫道:“去沈家。”
夜里风寒,一小女婢脚步匆匆的往西角小院儿去。
“绿娆姐姐,夫人差婢子来请二娘子,陈三郎君与夫人来了,说是求见二娘子,还劳姐姐通报一声。”
绿娆面露为难,“二娘子歇下了。”
为着下午那事,元宝都伤了风寒,现下还在屋里躺着喝药呢。
女婢挠挠头,也为难道:“那怎么办?陈家那夫妻俩,已经在厅堂坐着了。”
绿娆深吸口气,还是上前叩了门。
“何事?”屋里传出一道男声,虽是清冽,但透着些沙哑。
“禀郎君,夫人让人来寻二娘子去前厅,陈家三郎君来了。”绿娆压低声音禀报道。
不多时,门被打开,祝煊身着黑色大氅,道:“走吧。”
绿娆一怔,却也无话。
腹诽着安慰自己,夫妇一体,寻她家娘子便是寻郎君,郎君此举也没错。
前厅,林氏拉长着脸瞧着底下坐着的两人,便是连寒暄也懒得。
秦嫣那事,原以为只是一个想躲避风雨,入府为妾的女子,但如今瞧来,其中显然另有隐情,只是不知是确如沈兰溪所说,冲着祝家来的,还是……
“母亲。”祝煊踏入门来,恭敬行礼道。
男人身量颀长,脚步稳健,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身上顿时落了几道目光。
陈彦希视线打量一番,喉咙发紧。
“正卿来了,二娘呢?”林氏往他身后瞧了瞧,不见人。
祝煊目不斜视,声音平稳,“二娘身子不适,歇下了,我替她来见客。”
他话说得坦然,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晌午用饭还多吃了一碗,眼下便不适了?
林氏视线扫过底下面露失望的郎君,也没多说,指了椅子让他坐。
秦绯两人起身与祝煊见礼,她犹豫道:“祝少夫人可是病了?不若我前去瞧瞧她?”
祝煊视线落在她脸上,淡薄开口,“你又不是大夫,去了平白扰她歇息。”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厅内气氛沉寂的紧。
林氏端了茶盏抿了口,并不插话,索性装耳聋。
祝煊恍若未曾察觉,视线光明正大的飘到那身着靛蓝色衣袍的人身上。
玉面如冠,身量单薄,这便是她曾定过亲的人?
“二位深夜寻我娘子,所为何事?但说无妨。”祝煊收回视线,饮茶润了润嗓子。
秦绯抿了抿唇,“听闻今日祝少夫人把秦嫣送去了官府,她年幼不懂事,还请祝少夫人莫要与她计较,大人有大量,能放她一次,秦绯定感念其恩。”
这话便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向沈兰溪求饶。
祝煊垂眸瞧着清透的茶水,里面似是浮现出一张笑眯眯的脸,他忽的扯唇笑了下,道:“陈三夫人的感念,值几个银子?”
几人顿时面色一变。
金银堆里长大的人,怎会如此俗气?!
林氏嘴角一抽,无声的扶了扶额角。
当真是近墨者黑,这才多久,沈兰溪便把这般皎皎如月的郎君变得与她一般满身铜臭味儿了!
“换言之,陈三夫人与你……郎君的面子有多大?”祝煊又徐徐开口,“二位既是找上门来,那定是知晓其中原委了,今日之事,不是我娘子一人的抉择,此事事关政事,我娘子报官处理是为公正,令妹是否蒙冤,自有官府的各位大人来查,二位私下来为难我娘子,是何道理?若我娘子不应陈三夫人的话,那便是心无沟壑,仗势欺人吗?”
“再者,令妹既是做了,便要担得起后果,与年幼与否有何干系?今她若杀一人,陈三夫人也能去那受害者家里说令妹年幼,无心之失,还请莫要计较这话不成?”
“祝郎君这话何意?秦嫣——”陈彦希冷眼相对,却是忽的被打断。
“陈三郎君还是唤我一声祝大人吧,你我并不相熟,这称呼亲近了些。”祝煊淡声道。
他是有官职在身,与陈彦希一介白衣可不一样。
视线掠过陈彦希脖颈上气出的青筋,祝煊眉眼间闪过些舒爽,又饮了口茶。
啧。
真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