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月,祝煊都早出晚归,有时回来晚了便在前院的书房将就一夜。
沈兰溪没再去打听揽香楼的事,但是禁不住身边有元宝这个小丫头在,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了些。
揽香楼一案,把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都挑明了,赵妈妈身后站着的是五皇子,如今死在里面的秦元寿更是明面上的三皇子党,而三皇子也不负党羽所盼,请恩彻查,五皇子幽闭府门,半月不出。
蓝音捱了数日,终是松了口,公然指认是赵妈妈下的毒。
人心难测,不外如是。
五皇子素衣入宫,主动交还玉牌,以证自身,还自请入诏狱,静等查验真相。
此事一出,便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摇摆不定之人,顿时信五皇子是遭奸人陷害,沦落至此。
只是天家之人,怎能入诏狱?
这事自是被皇上驳回,暂时住在了宫里。
“娘子,排骨汤熬好了。”元宝端着汤碗进来道。
沈兰溪从半晌没翻动的话本子上收回视线,接过汤碗慢慢喝。
“婢子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给郎君也送去了。”元宝邀功道。
“数你最聪明了,这事不必禀报了”,沈兰溪夸赞一句,又道:“厨房里还有剩的吗,若是有,你们分着喝了吧。”
元宝眉眼间瞬间透出喜意,乐颠颠的行礼道谢。
“前些时日腌制的酸菜也该好了,顺便与厨房吩咐一声,晚上做一道酸菜汆白肉,再做一道粉蒸肉,旁的随意吧。”沈兰溪想着那味儿,有些馋了。
“是,婢子这就去!”元宝说着便欢快的往外走。
屋里寂静不过一息,小丫头又跑了回来,眉飞色舞的满是喜气。
“娘子!阿年带着人抬了两只箱子过来!”元宝喳喳的道。
“什么东西?”沈兰溪问着,放下手里的碗,踩着鞋出了院儿。
两只樟木箱子,像是放书册的,想到自己暴露了的理账之能,沈兰溪刚被吊起来的好奇心瞬间跌落谷底。
祝煊这个混蛋!自己忙便忙呗,还要给她找事做?
“请少夫人安”,阿年躬身行礼,视线扫过自己身前的两只箱子,干巴巴道:“这是郎君吩咐小的给少夫人送来的。”
“哦,他说什么了吗?”沈兰溪问,一眼都不想多瞧那箱子。
闻言,阿年瞬间面色涩然,垂了头小声道:“郎君说,他公务繁忙,这些时日便歇在前院儿了,请少夫人勿扰,这两箱银子是给少夫人您的。”
“嗯?”沈兰溪一个音拐了十八个弯儿,诧异道:“里面是银子?”
不等阿年答话,沈兰溪便让元宝打开了箱子。
一箱泛着银白光,一箱闪着耀眼黄,皆让人爱不释手,眉开眼笑。
哎呀!骂早了~~
沈兰溪一双桃花眸子硬是笑得只剩一道弯月,声音含羞带嗔,又甚是爽快,“去回禀郎君,先前是我不懂事,扰了郎君清静,让郎君放心,从今儿起,我决计不会再让人去前院打搅郎君办公。”
信誓旦旦,斩钉截铁。
阿年张了张嘴,又连忙闭上,躬身道:“是,小的记下了。”
其实,少夫人若是自己去,郎君还是挺高兴的。
“嘿嘿~去吧去吧,郎君身边离不的人,你且先回去,晚上若是有空,便来西院儿用饭吧,给你们加餐~”沈兰溪笑得一脸欢喜。
“是,多谢少夫人。”
“不谢,应该的。”沈兰溪摆摆手道,吩咐人把两只箱子搬进屋里。
毕竟,祝煊若是财神爷,那他便是祝煊身边的散财童子,都要好好供起来的~
私房钱充盈,最是花钱的好时候。
翌日,沈兰溪与祝夫人请了恩,脚步轻快的带着两个女婢出门潇洒去,后面猝不及防的跟来一个小跟屁虫。
“你跟着我做甚?”沈兰溪瞧着对面吃吃吃的小萝卜头问。
祝允澄丝毫不知他吃的东西是半月前沈兰溪吃剩下的,还很欢喜,小胖爪子拍了拍自己腰间鼓囊囊的荷包,阔气道:“祖母给我发了例银,你不是喜欢吃荟萃楼的烧鹅嘛,先前你请我吃了,今日我请你吃。”
沈兰溪眼珠子一转,丝毫不提自己昨日得的金银,毫无心理负担的应:“好啊!”
元宝在外面听得直翻白眼。
她家娘子也真是的,还花小孩子的银子!
马车行得很慢,沈兰溪瞧见路边摊子上红艳艳的糖葫芦,忽的有些馋了,侧头问:“你想吃糖葫芦吗?”
祝允澄顺着她的视线瞧去,连忙点头。
“我也想吃,你能不能请我吃一串?”
祝允澄瞬间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转头瞧她,似是不知她怎么能大言不惭且不红脸的说出那般不要脸的话!
“娘子,前面路被拦了。”元宝小声禀报道。
“敢问马车内的可是祝家少夫人?”一女婢过来问,不等元宝开口,那人便又笃定的道:“我家祝侧妃请少夫人在前面的茶楼一叙。”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他们这一块仿若结了寒冰一般寂静。
“小姑姑?”祝允澄小声问。
沈兰溪略一挑眉,唇角勾起一道玩味的笑,凑过去与他耳语几句,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不必怕,小心些。”
说罢,她弯身便要出马车,手臂却是被人急促的抓住。
沈兰溪回头瞧他。
“你,你也小心些”,祝允澄别扭的叮嘱道,“我会快些来的,你不要被欺负了。”
沈兰溪有些好笑的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下,“放心,糖葫芦还没吃到,我自是不会有事。”
车帘一侧被掀起,又快速落下,沈兰溪被元宝搀扶着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却没随着那女婢走。
“祝少夫人?”女婢回头,眉头微皱。
沈兰溪轻笑一声,“去什么茶楼,我还没用早饭,既是难得一叙,可不兴饿着肚子说话,你去回禀你们侧妃娘娘,我在前面的荟萃楼等她,慢慢来,不必着急。”
说着,她便带着元宝和绿娆往前走,马车掉头往回返。
那女婢瞬间冷了脸,刚要追上来,却是被身边的人拦了下。
一炷香的功夫,祝家厢房的门被推开了,来人是一身锦缎的贵公子,哪里是那女婢口中的祝侧妃。
如沈兰溪所料,只她眉眼间的愣怔与慌张仿若真的一般。
“您,您莫不是被小二领错了厢房?”沈兰溪一双眸子澄澈,与他对视一瞬,闪着些懵,羞怯又手忙脚乱的慌忙起身避嫌,往元宝身后躲去。
元宝也慌,但还是挺起胸膛出战,色厉内荏的训斥:“你是哪家的郎君,莫要冲撞我家少夫人!”
绿娆醒了醒神,深吸口气也加入了这两人,叠罗汉似的往元宝身前一挡,“这里是祝家的厢房,再不出去,我便喊人来了。”
沈兰溪在心里给她俩鼓了鼓掌,安心躲在后面装模作样。
闻声而来的小二刚要开口,却是被男人的近卫赶走了。
雕花木门阖上,那人泰然自若的掀袍坐下,下巴指了指方才她坐过的位置,“二嫂请坐。”
自报身份的一句,沈兰溪面露一瞬恍然,从元宝身后出来,屈膝行礼道:“您是三殿下?”
元宝与绿娆对视一眼,也连忙垂首行礼。
“是我。”李乾景颔首道。
沈兰溪一副拘谨的小家子气,小心翼翼的问:“三殿下是陪侧妃娘娘一同来的?”
李乾景脸上的笑不变,眼里却是不着痕迹的闪过些遗憾。
长得虽美,但畏首畏尾的上不得台面,祝煊也不是贪恋美色的人,怎的选了这样一个娘子?
不过,虽是没娶他的人为继室,但这样的草包与他也是有利。
“阿窈不会来,是我有事想单独与二嫂说。”李乾景坦然道。
沈兰溪呐呐的‘啊’了声,视线与他相撞时,连忙又避开,慌张道:“三殿下有何事,直言便是。”
李乾景暗自摇了摇头,脸上的瞧不上眼愈发的明显,“二嫂不必害怕,坐着说吧。”
沈兰溪也不用他劝,顺坡下的落了座,视线落在桌上还没吃完的叉烧包上。
她不用尝都知道有些凉了,浪费了。
“听阿窈说,二哥二嫂举案齐眉,颇为恩爱?”
这厮怎的还有探听人家夫妻之事的癖好?
沈兰溪:“……哪里,是郎君体贴罢了。”
李乾景把她那娇羞模样收入眼底,只要动了情,这事便好说了。
他笑了声问,“不知二嫂对于近日的揽香楼一案可知晓?”
沈兰溪面露涩然,尴尬道:“我一介妇人,哪里知晓这些,三殿下不若问问我府中的用人之事,我定能回答一二。”
这诚实又期待的眼神,李乾景后面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谁要管你府中用人如何?!
沈兰溪瞧出他脸上的嫌弃,惭愧的垂了脑袋,“我属实不知这些,殿下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若差人去唤我家郎君来?”
李乾景嘴角抽了抽,又笑:“我下面说的话,二嫂恐不会希望二哥在这儿的。”
哟吼!这是直奔主题了?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是捏了她什么小辫子,才能在这儿威胁她!
沈兰溪瞬间面露诧异,在一息间又努力掩下,神色慌张却竭力镇定,“殿下想说什么?”
“二嫂的身世。”李乾景一副笃定的模样道,视线落在她脸上。
沈兰溪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瞧着他,不言语,似是等他接着说。
“二嫂没听说揽香楼的事,无妨,但你应是知晓自己的身世”,李乾景勾了勾唇,笑着吐出四个字,“娼、妓、之、子。”
一字一顿,仿若把人架在火上烤。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却是没瞧见沈兰溪恼羞成怒,或是惊慌失措。
那样漂亮的一双眸子,里面闪烁着懵懂与控诉。
“二嫂也不想二哥知晓你的身世吧,要我不说出去,此事也简单,只要二嫂在二哥口中为我探听一事便——”
“殿下缘何骂我?”沈兰溪打断他的话,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模样,“我是不知揽香楼的事,但那又如何,殿下不是也不知点心如何做,汤羹如何熬,我也没有因为殿下有不知的事便出言侮辱。”
“我沈兰溪虽是出身小门小户,但也知晓尊卑廉耻,今日我来这里用饭,殿下先是无端闯入,继而又开口辱骂与我,未免太欺人了些?您是三殿下便可如此吗?”沈兰溪说着红了眼眶,憋得胸口迅速起伏,挺直了小身板,“今日便当是我不懂事,元宝,报官!”
“啪!”
门被推开,外面站着的人瞧得清楚。
“我祝煊,今日便当一回断案官。”为首身着朱红官袍的男子冷声道,气势凛凛不可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