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算早了,难得出来一趟,沈兰溪也不急着回府,带着人往荟萃楼去了。
那里的烧鹅是京中一绝,只是想想便馋的厉害。
正是晌午人多时,厅堂内熙熙攘攘的,吵得人耳膜生疼。
沈兰溪向来是不委屈自己的主儿,与引路的小二道:“要一间厢房。”
店小二一脸难色,“这位夫人,小店的厢房都满了,要不您在厅堂坐?”
“我们是承安侯府的,在三楼有一间厢房。”祝允澄捧着自己新得的砚台,人小气势却足。
沈兰溪挑了挑眉,到底是大家族里教养出来的,身上的气度不是小门户家的孩子能比的,那种身后有靠山的底气着实让人生羡。
“夫人和小郎君莫怪,是小的眼拙,竟是没认出夫人来”,店小二立马点头哈腰的赔罪,“只是今日您府上的厢房有少郎君在,您看您二位是不是要一同入席?”
祝允澄瞬间警铃大作,他父亲午时一向是在府衙用饭,哪里会出来?
莫不是……
沈兰溪不知他心中的猜想,倒是高兴自己可以省一笔银子了,撺掇身边的小孩儿,“我一介妇人,也不知郎君是不是在里面与人谈事,要不你上去瞧瞧?”
祝允澄:“?!”
正中他下怀!
“那母亲便再此稍等,我去瞧瞧!”祝允澄说着,便一手掀袍,噔噔噔的跑了上去。
楼上厢房很静,祝允澄轻车熟路的走到了自家厢房门口,规矩的叩了三下门。
“……三皇子进来势头正盛,底下那些人借着他的势甚是得意,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你要当心些了——”身着一身玄色劲装的男人曲起一条腿坐着,叩门声响起时,话音戛然而止。
他瞧了眼桌上的菜,又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人,“你喊了人?”
“不曾。”祝煊放下筷著,侧头看向门口,“进。”
门打开,祝允澄看见那男人时,瞬间松了口气,喜形于色的喊人,“大舅!”
祝煊皱眉,沉声道:“规矩呢?”
“父亲,大舅。”祝允澄立马老实行礼。
褚睢安瞪向祝煊,“你凶他做甚,都是自家人讲究什么虚礼?”
他说罢,朝祝允澄招了招手,“过来,让大舅好好瞧瞧。”
祝允澄乖乖的走近给他看。
“好小子,有些时日没见了,长得是越发结实了。”褚睢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手臂,笑得爽朗。
祝允澄立马道:“我身子壮实,不必去军营操练了。”
褚睢安被他这话弄得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
便是连对面坐着的祝煊也无奈的勾了勾唇。
祝允澄抓抓脖子,道:“父亲,母亲还在下面。”
祝煊眉梢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怎么没一同上来?”
祝允澄哪里敢说自己猜测他是带了旁的女人过来吃饭,害怕被沈兰溪上来撞见,“母亲以为你是在与人议事,不敢打扰,便让我来问个安。”
“吃过了吗?没吃的话就一起吧。”褚睢安饶有兴趣的先开口道,又与祝煊说:“你成亲那日我没赶回来,还没见过你的新夫人呢。”
祝煊不理会他的打趣,与自己儿子道:“去喊你母亲上来吧。”
“是。”
褚睢英曲起的那条腿放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眉眼间有些怅然若失,“我那妹妹啊,到底还是福薄。”
祝煊没搭话,面色清淡。
“还好我爹娘先她去了,不然就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撑不了多少时日。”褚睢安又道。
方才凝重的悼念气氛瞬间被他这句话打散了。
祝煊颇为无语,喝了口茶,还是没忍住道:“岳父岳母若是泉下有知,今夜该给你托梦了。”
褚睢安一手撑着脑袋,好半晌,忽的抬眼问他,“你说,他们在下面过得好吗?我爹娘都没给我托过梦,今夜若是来,那我改日请你吃酒。”
祝煊谢绝,“不必。”
“知道”,褚睢安觑他,满脸嫌弃,“请你喝茶。”
说罢,他又好奇,“你梦见过阿云吗?”
拖家带口走到门口的沈兰溪脚步停下,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若是她没记错,祝煊的发妻名字里便有一个云字。
没有听到回答,后面跟上来的祝允澄以为她不敢敲门,越过前头引路的小二,抬手叩门。
“进。”很清淡的一声。
祝煊在里面,祝允澄规规矩矩的推开门让沈兰溪先进,自己跟在后面。
“郎君。”沈兰溪屈膝行礼,面色娴静。
她垂着眉眼,只当未曾察觉桌子对面的男人的打量,与他也浅浅屈膝,“见过梁王。”
男人身形宽阔,皮肤颜色深了些,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豁达,浑身都透着股不羁,像是大漠的苍鹰。
但沈兰溪那温柔端庄的劲儿,却是瞧得褚睢安眼睛疼,他随意的抬抬手,客套道:“今日不巧,赶明儿我让人备份厚礼送去府上,当作是给你们二人的新婚贺礼了。”
闻言,沈兰溪连忙朝祝煊看去,一副由他定夺的模样。
倒不是她变了性子,送上门来的礼都不要,而是这样的礼来日还得还,着实让人心懒。
这一眼让祝煊很受用,他朝她伸手,“过来坐下吃饭。”
沈兰溪一副夫唱妇随的架势,莲步轻移,在他身边坐定。
祝允澄没等人招呼,自觉的跟了过来,挨着沈兰溪一侧坐了。
“礼就不必送了,还是留着给自己娶媳妇吧。”祝煊神色松散了些,话也带了几分调侃。
褚睢安嘶了声,捡了盘子里的一颗花生米朝他丢过去,砸在了祝煊肩上,“你小子!”
祝煊笑着抚了抚肩,侧头问沈兰溪,“还想吃点什么?”
沈兰溪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被她带上来的小二,这是被发现了小心思?
不过,他既是递来了台阶,她又怎有不接的道理?
“这烧鹅有些凉了,我想吃个热的”,沈兰溪娇娇软软的报菜名儿,“还想吃小酥羊排,梅花熏肉,三鲜汤,再来一壶梨花白。”
她说一道,旁边的祝允澄便咽一下口水。
他心中疑惑,莫不是沈兰溪想讨好他,故意点了他爱吃的?
祝允澄鼓了鼓脸,有些不太高兴。
她便是不做这些,他也不会跟父亲告状她去那揽香楼的。
“梨花白太容易醉人,换青梅酒吧?”祝煊问。
沈兰溪忽的想到了自己方才在门口听见的那句,直接道:“我不喜欢青梅。”
自幼定亲,青梅竹马。
祝煊没察觉到她思绪跑了,只当她是真的不喜欢,便道:“那梨花白,你只许喝一杯。”
沈兰溪刚要与他讨价还价,忽的感觉到对面瞧得津津有味的视线,咽下了那到了嘴边的话,很给他面子的乖顺点头,“都听郎君的。”
祝煊:“……”
褚睢英瞧着对面小夫妻俩有商有量的说话,忽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从前他便觉得,祝煊这人甚是规矩,一板一眼的,便是对他妹妹,也是相敬如宾的,反倒是少了许多夫妻间该有的亲昵。
这倒也不是祝煊一人的毛病,他妹妹也是,被家里教养得端庄温顺,行事说话都不会出什么差错,两人被家里的长辈定下亲事,到了年纪成亲,一个客气,一个温顺,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一块搭伙过日子的。
如今瞧着,祝煊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还有这沈氏,瞧着是个乖的,但是感觉又不像……
“瞧什么?”祝煊问。
褚睢安从沈氏身上收回视线,勾着唇笑,“自是得多瞧几眼,免得日后在街上遇见弟妹认不出来。”
闻言,祝煊挑了挑眉,却不应声。
这话一听便是搪塞之言,沈兰溪生得貌美,是那种与骄阳一般生辉的美,只要不是脑子不好,瞧一眼便不会忘。
褚睢安才不管他信与不信,提了桌上的酒壶与沈兰溪说话,“弟妹可要尝尝这烧酒?与烧鹅绝配。”
沈兰溪从碗里抬头,有些心动。
她喜欢酒,从前便喜欢,幼时就被爷爷用筷子沾着二锅头尝过味儿,过年她陪他们喝酒,最后还能把一个个喝得横七竖八的人扶回房间安顿好,自己再喝杯蜂蜜水上床睡觉。
醉酒?不存在的!
沈兰溪刚要点头,左手微动,忽的一热。
“你别劝她酒。”祝煊瞥了眼褚睢安,一把握住那想要给人递杯子的手。
褚睢安视线在他俩身上转了转,方才的随口一问,此时却是起了意,戏谑道:“祝正卿,你成亲时我都没喝到喜酒,不然你俩补个交杯酒?”
祝煊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却是没理会这茬儿,反而道:“你与丹阳县主的喜酒,我不会错过。”
褚睢安嘴角的笑意一僵,放下了酒壶,自嘲道:“那你怕是等不到了。”
沈兰溪耳朵竖得老高,重新打量对面的人,一双眸子里满是好奇。
听出来了,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难怪要喝烧酒呢!
祝煊注意到她的视线,力道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手里柔弱无骨的手,教训道:“好好吃饭。”
“哦。”沈兰溪收回视线,夹了碗里的一块蒜蓉排骨放进了嘴里,一瞬又吐出一块干净的骨头。
啪嗒。
很轻的一声,原本该落在桌上的骨头,却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沈兰溪有些愣的抬头看他。
祝煊却是神色自然,把她吐出来的骨头放到另一侧的骨碟里,又把那碟子放到她面前,“用这个。”
祝允澄和褚睢安直接看傻眼了。
谁能让他父亲/祝正卿这么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