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的麻痹下,视线迟迟无法聚焦。
钱佳宁右手按着太阳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路焱,最后还是把头低下。紧接着,她把左手也抬起来,抵住另一边的太阳穴,很烦躁地说:
“严凛,你别顶着路焱的脸在我跟前晃。”
路焱:……
一旁蹲守的严凛一愣,随即大惊失色:“钱老师,这话可不能瞎说啊,你面前的那是货真价实的……路……”
话说到一半,被路焱看了一眼,看得后半截都咽回去了。严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焱好像一直看他不太顺眼。
面前几个都是朝暮新闻的人,路焱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把目光投向陶九思。
“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陶九思赶忙说,“就一杯,不过可能……度数有点高……”
“又不是谈生意,喝酒干什么?”
“老板,我们一口都没喝,”陶九思哭丧着脸,“佳宁姐自己点的,自己喝的……”
路焱这回怪不着别人了,只能把目光转回钱佳宁身上,冷笑了一声:“抽烟喝酒,你现在还真是长本事了。”
他伸手去拽钱佳宁胳膊,结果她缩在座位上不动。路焱眉头微皱,俯身用了点力气,结果被她一把甩开。
“你干什么啊!”她声音很大,吵得邻座都投来诧异目光,“我等路焱来接我!”
酒杯都被她碰扣了,摔到地上滚了几圈,被卢依依捡起来。她估计钱佳宁刚才就没听见严凛说话,小心地凑过去,把杯子放回桌上,和钱佳宁小声讲:“佳宁姐,这个就是路老板呀……”
钱佳宁呆了片刻,目光转回路焱脸上。
他皱眉看着她,脸被灯光打出阴影,衬衣袖口染了些液体痕迹,似乎是她方才打翻的酒杯里洒出来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脸色慢慢变得平静。路焱叹了口气,再度伸手拉她:“起来。”
她被他攥着手腕,头扭了一下,不说话。人太多了,他也不好使太大力气,身子又低了些,问她:“怎么了?你不是让我接……”
他及时收声,因为钱佳宁眼圈红了。
卢依依迅速远离现场,抓住严凛低声惊恐道:“佳宁姐哭了!佳宁姐哭了!”
“我操,”严凛也很惊恐,“钱老师哭了!我……我也是第一次见!”
虽说职场里哭本来就不是常事,但严凛和钱佳宁搭档多年,在社会组那段日子也算见识了许多人间惨剧。每每应届生严凛与当事人共情哭作一团时,都是钱佳宁在旁边递纸巾,沉着安抚道:“节哀,节哀。”
他本以为路焱也是被吓了一跳,谁知道他熟门熟路地在她面前单膝屈着蹲下。钱佳宁垂眼看他,小声说:“你不是不来了吗……”
他无奈:“我有点事耽搁了。”
语气一转。
“那你也不能喝这么多酒啊。”
“你管我……”
“我管你怎么了?”
他又没好气了,往起一站,拎着钱佳宁手腕把她拽起来。她被他拽得趔趄,突然就不高兴了。
“什么都不能耽搁!”她一把推开路焱,“就和我吃饭可以耽搁!”
路焱:……
钱佳宁抱着手臂,越说越委屈:“……抱都抱了,又不理我了,你和我玩什么欲擒故纵!你……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追我的男的多了!我打个电话能来一车!”
围观四人:……
路焱迟到在先,不好大声说话,但钱佳宁这话是越说越不对劲。
“你就会晾着我,高中你就晾着我,现在又来这套。你在床上的时候——”
路焱一步踏到她跟前,把她脑袋往怀里一埋,手按在她肩胛骨上,低头警告:“跟我回去。”
她依依不饶:“除了晾着我就是凶我,我凭什么跟你走……”
路焱头一抬,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控制着什么。低头,钱佳宁手就撑在他胸口,身子一下下地挣。
她小声说:“你就会凶我……”
他睫毛垂下,心里忽然也不是滋味。
“行,”他放低声音,“我不凶你。”
她老实了一点。
路焱喉结动了动,再开口,声音意外温和。
“回家,好不好?”他拍了两下她后背,手从她肩膀落到她腰间,“你乖一点,我送你回去。”
她不闹了,在他怀里乖巧地点了点头,手攥上他袖口。
路焱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抬头冲其他几个人的方向开口:“那我先带她走,你们接着吃。”
座下众人疯狂点头。
目送二人离开,陶九思吞了口唾沫:“我他妈就没见过我老板对人这么温柔……”
严凛也啧啧称奇:“这是我钱老师?这是我当着地头蛇拍桌子的暗访搭档钱老师?”
“锁死吧,”卢依依说,“把我杀了给他俩助助兴。”
“今晚必定有事发生。”江蒙一锤定音。
***
车开到后半段的时候,鸡尾酒的后劲算是彻底上来了。
车开几公里就得停一会儿,钱佳宁要下去吐。到后来路焱都烦了,说:“你就吐车上吧!”
“不行!”钱佳宁说,“洗车好多钱……”
他一拍方向盘,心想,真他妈刻在基因里的精打细算!
四十多分钟的路开了快两个小时,总算在十点之前到了钱佳宁家楼底下。她歪歪扭扭从车上下来,自己走到单元门口,翻了一会儿包,又开始流眼泪。
“又怎么了?”停车过来的路焱气得想点烟。
“我找不着门卡。”她泪流满面地说。
路焱一把把她包扯过来,她人也跟着跌到他身前。两个人额头都快抵上彼此,酒气混着馥郁花香,和记忆里的香气重叠,搅得路焱心烦意乱。
翻了一会儿,总算翻出了单元门卡。路焱扫开门,示意钱佳宁先进去,自己跟到她身后。
她走个路也摇摇晃晃的,晃得路焱干脆把她捞到自己左臂里,半架着上了电梯。她被他半控着也没什么抵触,开始还站直着,过了一会干脆转身把脸埋进他宽阔肩膀,手环着他劲瘦的腰,牙齿有意无意地咬他锁骨。
路焱气息一乱,低头看她窝进自己怀里,眼睫毛轻扫他脖颈。他动了下喉结,她又像被吸引了注意,头微微抬起,冲着他脖颈吹了一口气。
路焱头皮一炸,抬起右手就掐她下巴,掐得她仰起含着水汽的双眼,一脸无辜地看自己。
“你老实点!”路焱训她。
“我没有不老实……”她喃喃道。
“你……”他没法和喝多的人计较,“站直了。”
“为什么要站直……”她困惑地看着他,“我喜欢靠着你。”
她太理直气壮了,路焱被她干干净净的眼睛看着,怀里又是一片温软,语气莫名就带了哄:“快到家了,给我带路。”
她弯起眼睛,开朗道:“好呀。”
路焱语气一顿,看她被哄了一句就高高兴兴的样子,喉咙莫名酸涩起来。
之前都是送到楼底下,这还是第一次上来。路焱跟在她后面走出去,问:“住哪边?”
她懒散地往右指了一下。
好在一层就两户,他怕她找不着家门又要哭。锁是密码锁,她自己按,按不准,报错了两次就不干了,回头埋进他肩窝呢喃出一串数字,路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钱佳宁烦了,声音提高,重复道:“1204!”
路焱扶在密码锁上的手指一顿,过了会儿才想起点按。四次“滴”声后,锁里传来转动声,路焱让钱佳宁先进,自己轻声说了句:“我又不住这儿。”
用他生日当密码做什么。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客厅有个很宽敞的飘窗。路焱大概看了下布局,意识到钱佳宁新家的装修设计也是参考了这件出租屋。
她一进家门就脱掉鞋,光脚跑到沙发上窝着。路焱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示意她赶紧喝完。
翻了翻冰箱,也没什么能解酒的东西。一想到这儿他那点横生的温柔就变成了恼火,回头质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喝酒?”
钱佳宁抱着玻璃杯,抬起头,很骄傲:“大学啊,我大学还学了抽烟!我这七年学会好多东西呢!”
路焱气极反笑:“你还挺骄傲是吧?”
他又翻箱倒柜了一阵儿,总算在橱柜里找出几盒没过期的酸奶。给钱佳宁把吸管插上,他让她喝了,胃里能舒服点。
毕竟她刚才吐得也不剩什么了。
她喝酸奶的时候又显得老实巴交的,像刚才撒酒疯那个人不是她。路焱看她总算平静下来,从沙发上站起身,说:“那我走了。”
钱佳宁闻言脸色大变。
“不行不行,”她急忙放下酸奶,“我还需要人照顾。”
路焱:……
他缓了口气,问她:“你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照顾?”
她被他问住了,沉思片刻,干脆避开问题不答,直接提需求:“你给我把妆卸了。”
路焱:……
“你自己去卫生间卸。”
“我站不起来,我头晕。”
他原地站着,看着她的神色颇复杂。
“你是不是不会啊,那我来教你,”钱佳宁认真地说,“你看,茶几上有一包卸妆湿巾,你可以用那个给我擦。”
路焱扶了下额,看了一会儿钱佳宁脸上擦眼泪擦出的几道黑,认命地坐回沙发,把那包还没开封的卸妆湿巾拿到手里。
她立刻闭上眼凑到他跟前。
那股花香又逼过来了。或许是酒气减弱,香气变得比方才更加浓烈。路焱觉得喉咙一紧,手上力道都轻了几分。
他用湿巾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黑色印记,又换了一张,帮她把口红和斑驳的粉底也擦干净。他第一次干这种事,认真过头,意识到不对劲时,钱佳宁已经伏进自己怀里。
她太瘦了,但身子又很软。酒喝多了,身上温热,靠在他怀里,把他逼得气息渐乱。
“卸好了,”他低声说,“你去休息吧。”
腰间一紧,他眼神垂落,看见钱佳宁右臂勾了上去。路焱喉结动了动,声音更喑哑:“钱佳宁……”
“路焱,”她睁大眼睛,仰着头,鼻尖几乎与他相碰,“你为什么不追我呀?”
他眼神一黯,沉默片刻,轻声说:“你喝多了。”
“为什么呀?”她语气很认真,“路焱,我还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了吗?”
屋子里陷入漫长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