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半透明黑色物质, 那里面漂浮着很多只眼球,或者大脑,散乱无序的肠子或肝脏, 血液在其中流动, 里面的内脏被外面包裹的黑色溶解, 又从不知什么地方从新构建。
果冻样的黑色裹挟着里面的内脏, 逐渐从脖子与脑袋断开的地方翻涌出来,宛如雾状的实体,不似世界上现有的任何一种东西。
令季南更加难以理解的是,她在脑袋里涌出的黑雾中看见了肝肾脾胃, 甚至还有女性和男性的生殖系统, 却在身体涌出的黑雾中看到了大脑和舌头……
但不一会, 它们就相互融合或者各自溶解, 在那片胶状中起起伏伏, 甚至突破到外界,露出一部分光洁的黏膜, 紧接着又像沸水中的泡沫般沉下去。
翻涌间的黏腻声不间断地涌入众人的耳朵, 仿佛内脏相互摩擦般的诡异声音成了在脑袋里一通乱搅的羽毛, 让人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来。
绯烬的肉身苍白僵硬, 双眼无神, 俨然成了一具尸体的模样。但从身躯中不断涌现出的黑色物质却睁开数不清的眼睛紧盯着他们。
那两堆黑色渐渐凹陷出一个个通道,在里面用两片肉充当声带, 在外面用两片肉作为嘴唇, 敷衍地做出几个发生系统:
“真的很有意思。”
这是绯烬的声线。
“好锋利的刀啊, 喜欢, 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
这是男孩的声线。
“一点疼痛都没感受到, 你真的太棒了。”
这是女人的声线。
还有几个没形成完整结构的失败品, 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
无序的理念在其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而这恰恰就是令人作呕的根源。
这不正常,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季南握紧手中的的刀,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如此光景。
栗莉进来看到了就是这幅景象,她被吓红了眼眶,却手脚麻利地把一瓶强酸扔进其中,玻璃瓶被溶解,其中的酸液灌进胶体里,大片白烟从其中冒出来,里面的器官被强酸溶解,但又马上恢复原状了。
物理攻击对这团黑雾并无太大用途,柳陌白纵然神情凝重,但手中的剑尖不偏不倚,直对着绯烬。栗莉也迅速接下流出眼眶的泪水。
而季南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随时准备撤退。
绯烬的目标不是柳陌白,不是栗莉,也不是这座城邦,而是她自己。
若是选择正面硬杠,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杀了他,他现在这个情况,一旦打起来没完没了,等城邦的其他支援赶到,最先暴露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可谓百害而无一利,要不还是先走为上。
但季南只后退了一步。
“……”
虽然没什么动静,但季南的感知告诉她外面已经被包围了。支援已经到来,现在出去……出去装装可怜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季南还在这里面。
既然退路有限,那就先打上一架再说。
他们应该接到了消息,不会贸然进来,相比于出去之后遇到的麻烦,季南更倾向于在暴露之前将这东西给解决掉。
那东西边往外钻边在体外拉扯扭曲,似乎想把还残留在身体中的部分拽出来,但绯烬的身体却忽然有了意识,头与身体分离,视觉不再,他的双手摸索着向上,将溢出身体的黑色一寸寸拉回去。
“要快点……收回来才行。”
在两者的较量中,绯烬的双手触碰到里面七零八落的东西,季南无法想象一个人触碰到自己内脏时是什么感受,她没这么变态。
季南一刀戳进绯烬的身体,随着刀身抽离,血液涌出,随后紧跟着的便是果冻样的黑色,这个创口似乎太小了,根本不足以让它们钻出来,只能委委屈屈地凸出一个泡泡似的包。
“哈哈,你最好不要捣乱。”
绯烬空出一只手将裸露出的黑色按回去,伤口很快恢复如初。
“这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他说着开始摸索起自己的头。
“是吗?”
季南表示自己一百多斤的身体里起码有九十九斤的反骨,她仗着绯烬看不到自己的头在哪,一剑把那脑袋挑飞,想让它落到庇护所最上方的高台上。
那颗头颅在天上翻转,从切口处弥漫的黑色物质伸出一条长索,紧紧黏住身体,紧接着长索收缩,那身体便接住自己的头,把外面令人作呕的东西往里面囫囵一按,将就着把头按回到脖子上。
随着脖子上的痕迹逐渐消失,绯烬也睁开了双眼,他眼眶里那两颗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最终定格在季南的面孔。
绯烬的眼睛是涣散的状态,不像是活人。
他笑着说:
“谢谢你,没想到你不仅人很有趣,还如此心地善良。”
季南:“……”
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紧接着绯烬的笑脸变得病态:
“这样的你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死在我的手下,把武器留给我的对吧?”
听着绯烬大放肆词,廉宗的脸色顿时变得和锅底一样黑,柳陌白没察觉到廉宗的异样,而是低声问季南:
“你干什么了?”
“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我干什么了,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谈话间,绯烬的表情顿住,他捂着脖子发出痛苦的□□,那诡异的黑色从指缝间伸出来,紧接着又被手指粗暴地塞回去。
与此同时,廉宗淡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原来如此,瑕疵品。”
绯烬猛地转头,死人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廉宗,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反问他:
“……你说我是瑕、疵、品?”
这三个字似乎是他的逆鳞,绯烬几乎要把他的眼睛瞪裂了:
“我是瑕疵品,那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可是一样的存在!你凭什么说我是瑕疵品?”
一样的存在?
季南的视线在廉宗和绯烬的身上徘徊几圈,发现他们身上的共同点只有头发的颜色,都是白花花一片,几乎见不到黑。
说实在的,季南只认为白发越多就离死亡越近,至少她以往看见的都是这样,其余的一概不知。但面前廉宗和绯烬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季南事实并不是那样。
随着绯烬情绪的变化,他身体里面的黑色再次从身体各处窜出来。
看着绯烬几乎目眦尽裂,廉宗的心情才好上一点,他根本不正面看绯烬的脸,仿佛看了会脏到眼睛似的:
“我们是白发没错,都与实验不适配,但别把我当成你的同类。因为我没有与‘它’同床共枕的爱好。”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廉宗轻轻划破手掌,直到伤口愈合,里面渗出的只有血。
“看样子你并没有完全坠入其中,不过也快了吧。”
原来白发的多少代表的是实验者与实验的适配度,换句话说,就是与‘它’的适配度,适配度越高,代表与‘它’融合的越完美。
这在很大程度上与死亡率挂钩,毕竟被‘它’排斥的人大多都死了。
而季南一根白发都没有,她是与‘它’最适配的实验体,没有之一。
“你是被逃离者掳走的?还是自己逃走的?大概率是后者,因为你知道失败品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廉宗笑得开心:
“你现在很痛苦?让我猜猜,是不是有谁在跟你说话?别误会,这个人当然不是我。”
他指指自己的脑子:
“你懂得。”
柳陌白插嘴:“刚刚你口中的‘它’是指……”
看来其他人还不知道。
廉宗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最终摇摇头:“你去问吴邈非吧。”
而绯烬几乎要被廉宗给气死,他几乎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而我就非得成为一个怪物?”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黑色的物质停止渗出,渐渐缩回到绯烬的身体,看样子他终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取代愤怒的则是难以言喻的轻蔑:
“被你说是瑕疵品真的是件令人气愤的事,毕竟你才是那个瑕疵品啊。”
这个人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绯烬还一指一指地掰扯起来:“你被砍掉头了会死吧,但是我不会。我不再具有弱点,不再具有死角,它们可以创造出任何我需要的东西,就像这样。”
绯烬从脸上隔开一道伤口,几滴鲜血后,伤口里竟长出一颗眼球。
“唯一的烦恼就是它们有时不是很听话,但这只能算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可爱缺陷。你看,相比与完美的我来说,你才更像个瑕疵品。”
他故作惋惜地摇头:
“可怜,真是可怜,联邦究竟给你灌浇了什么样的认知啊。”
“拘谨于人类的躯壳就是对的吗?排斥一切非人的东西就一定是对的吗?”
“多少年了,你们还是这样,思想迂腐,画地为牢,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这样与老古董有什么区别?”
“别把表世界里那些过时的观念当成宝贝了,这里是里世界,里世界的人类有自己的一套守则。”
“你们看。”
绯烬紧握五指,再次张开时,季南看到四根手指抠出的伤口,而那伤口在说话:
“我已经得到进化。”
“而终有一天,我们会把这‘进步’带给表世界的人们,带动整个人类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