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让季南给他讲雪是什么样的孩子, 如今却想冻死在雪天中。
竟有些讽刺了。
“我也是计划中可有可无的一部分,当时我和你还在研究所内,但是……吴叔叔他没有顾忌我的安全。在我问吴叔叔的时候, 他脸上没有意外,好像我死在里面也无所谓似的。”
“对……对,他曾经跟我说过,在我还比较小的时候,他说——死亡是很好的归宿, 他将把这份美好带给所有人, 当使命完成后,他也将前往那个地方。”
白贺鸣摇头:“我不懂, 我不懂……”
“父母当初得知吴叔叔选中我的时候非常开心,他们说吴叔叔是人类的英雄,我也是人咧的英雄……但我……我们就是这么当英雄的吗?”
随着白贺鸣的话,季南的记忆也回溯到那血肉横飞的研究所中,说真的,若不是遇到白贺鸣,她还真不一定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不过季南对此没什么感触。
毕竟她只是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全身而退,而不是不能全身而退。
死亡的阴影照不到她。
“我看见那些死人了, 他们让我快逃, 他们……不知道是我做的, 如果知道……他们一定会恨我,恨我的伪善, 恨我的愚昧无知。”
白贺鸣的情绪濒临崩溃, 他越说越激动, 最后像是交代后事一般: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季姐, 你走吧,去告诉其他人,去告诉其他监察所里的人。”
他把棉衣脱下来递给季南:
“把我留在这就行了,等你走远了我再出去,不会连累你的……”
季南没接,只是告诉他:“研究所开启了紧急天气预警,明天还要迎来一波低温,这么说吧,你会在被冻死前发生幻觉,脱光身上所有的衣服,最后人们只能发现你□□的尸体。”
“没关系。”白贺鸣抿了抿嘴,看起来有点害怕,但他觉得自己看过比季南说的还要可怕上很多倍的惨剧,“我是坏人,罪有应得。”
季南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白贺鸣便侧头盯着从门缝出飞溅而来的雪,在篝火旁看似漫无目的地呆愣着。
“你不该这样的,你应该恨我才对。”
说完,他的瞳孔却慢慢缩紧,最终像一个针孔似的扎在虹膜里。
季南的感知力告诉她,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么白贺鸣的情况就绝对不正常。
季南晃晃白贺鸣的身体,却发现他像面条似的瘫软下去了,即便叫他的名字也不回应。
过了几秒,他的身体开始发颤,尤其是四肢。
难道是因为寒冷?
触碰到白贺鸣裸露在外的皮肤,季南打消了这个想法——白贺鸣现在的体温与正常人无异。
抖动愈发剧烈,已经不满足于微颤,逐渐过渡到癫痫般的歇斯底里。
癫痫?不。
季南想到白贺鸣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名词——精神畸变症。
因为这个病,白贺鸣的精神值一直在缓慢降低,说不定会降到五十以下。
但他可没说过这个病有癫痫表现。
季南把白贺鸣摆成相对安全的姿势,避免他被胃里返上来的食物呛到。随后拿出通讯器就要给最近的研究所打电话。
这就跟有人昏倒打120一个道理,季南对精神畸变症并不了解,自然不会自作聪明。
她还不能让白贺鸣死,至少不能让他死在现在,自己的旁边。一旦让人查出来,就算白贺鸣的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季南也百口难辩。
更何况,白贺鸣还有用。
“等等……别……”
刚按了两个键,白贺鸣知道季南要干什么,忽然挣扎着开口:
“我一会就好了……别……”
他竟然还留有自我意识?
季南拿着通讯器犹豫了几秒,在这几秒内,白贺鸣的抽搐症状肉眼可见地减轻了,她才把通讯器重新放回口袋里。
等到白贺鸣恢复正常,已经是十分钟后,这场突如其来的折磨迅速消耗白贺鸣为数不多的体力,刚刚才补充的水分全都随着汗液流出体外,让这孩子看起来湿漉漉的。
水分蒸发会带走体温,季南把棉服重新披在白贺鸣身上,裹紧了些,问他:
“怎么回事?”
白贺鸣看起来冷静了许多,他沉默一会:“我也不太清楚,昨天忽然开始的……已经发作好几次了。”
“昨天?”季南顿了顿,“你在外面待了几天?”
“……大概三天?”白贺鸣有种被家长抓到闯祸似的心虚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也就是说,他刚出来的时候,雪还没开始下。
季南又问:“这种症状发作后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特殊的感觉?”白贺鸣犹豫了下,“每次发作后,脑袋会更清醒一些,我已经有二十个小时没合过眼了,一点都不困。”
二十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你多久去一次研究所?”
白贺鸣知道她的意思:“我应该前天就去研究所了。”
季南思索几秒,道:
“二十个小时不困,反而更清醒,也许是因为身体对恶劣环境的应对机制,但不排除是精神畸变症的恶化反应。”
“那正好,就把我放在这吧。”
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身患绝症的人。白贺鸣的眼神又暗淡下来:
“冻死总比……总比病死强。”
“不,我不知道你死后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这世界上只是多了一具尸体,但也说不准你会在临死前变成‘它’,谁都不知道得精神畸变症的人死亡后会如何,这也是他们尽全力治疗你的原因。”
“你知道‘它’变成特异点的样子吗,那是人类所不能干涉的量级,方圆一公里的所有生物都会在其中死去。我相信你不会想让事情变成那样的。”
听过后,小孩更伤心了。
白贺鸣是有用,但是只有活的白贺鸣才有用,所以季南决定劝劝他:
“你知道吗,有个词叫口说无凭。”
“你已经尽力把所有知道的线索都告诉我了,但是光靠这些不够,我不能单靠这些就去监察所举报,他们大概率会以造谣的罪名把我抓起来。”
听到季南说这些,白贺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显然是不太懂。
这孩子聪明归聪明,但是涉世太浅,很多道理不明白。
“就是……假如我说杀了人,埋在大门后面,你信吗?”
白贺鸣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信?”
“因为我没看到啊。”
“但是你当时在昏迷,不可能看得到。但没看到的事就代表没发生吗?”
“……那出去看看不就好了,如果土里真的有一具尸体,那不就能证明了吗?”
“不,那只能证明里面有具尸体,但不能证明人是我杀的。”
“尸体上如果有你的指纹呢?”
“那是个线索没错,但并不能完全证明那人是我杀的,说不定我只是负责掩埋尸体,而凶手另有其人。”
白贺鸣被季南的诡辩说服,思索几秒后道:
“若监控设备录到你的行凶过程了呢?”
“如果你得到了里面的监控录像,那么恭喜你,你可以给我定罪了。”
季南总结道:
“懂我的意思了吗,我们需要举报吴邈非的证据,录像,录音,或者文件,所有能证明吴邈非与教徒勾结的证据,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监察局局长,这个世界会死更多的人。”
她双手罩住白贺鸣的脑袋,迫使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她看到孩子的眼睛还泛着泪光,可惜,季南不会为此心生怜悯:
“不要寻死了,我需要你做一些事情。你的死并不会拖慢吴邈非的脚步,徒增一具尸体堆这个世界毫无用处。”
“你不是以为自己是罪人吗,那就不要逃避自己的责任,用正确的方式去偿还自己的罪孽。”
季南说:“我需要你去研究所,稳定自己的身体状态,然后回到吴邈非是身边,认个错,让他留下你。”
白贺鸣意识到了什么,即便身边没有别人,他也不敢大声说话:“你想让我去做……卧底?和吴叔叔一样的人吗?”
“对,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毕竟吴邈非是把你养到现在的长辈。”
“可是吴邈非是错的,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想想那些从研究所中死去的人,想想那些被教徒炸死的人,想想那些被埋在石头底下的人。”
低沉清晰的话语在烈烈作响的火焰中回荡,她的话语迫使白贺鸣回到那时的地狱中。
“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家庭,他们有爱他的人,也有所爱之人,可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季南将选择摆在白贺鸣眼前,让他自己去选择。
“你是决定逃跑呢,还是决定担负起这些人的责任?”
即便白贺鸣选择前者,季南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她已经知晓这孩子的本质……
空气沉默了一会。
季南看到白贺鸣空虚的眼神中流出一滴泪,细小的气音从他喉咙中挤出来。
“好。”
“好的。”
季南把白贺鸣抱在怀里,在他逐渐放大的抽泣中抚摸他的头发,垂眼低声道:
“现在,我们是盟友了。”
自己动手终究是有风险的,她不知道研究所有没有探测能力的手段。如果死刑能把吴邈非解决掉,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