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红眼, 像嵌在眼眶里的璀璨红石，表面还闪烁着点点流光，这是季南脑海里停留的最后印象。
这是前不久才被污染的人, 精神值并没有降低太多, 所造成的精神攻击也有限，因此季南并没有立刻陷入幻觉中。
但身体的自我反射让季南发起攻击, 当她反应过来之后, 自己的手臂已经被热乎乎的东西包围了。
季南的手臂比那孔洞要小上一圈，可以轻而易举的插进去。温热的鲜血从手臂与空洞的缝隙中飞溅而出，弄脏了她刚换不久的衣服。她能感觉到自己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哦对, 估计是只眼珠子。
被‘它’所占据的人已经不配称之为人, 但肉身还在运作着，季南能感受到里面时有时无的抽搐。她将手抽出来，浓稠血浆随着动作滴落，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
季南甩了甩胳膊，将手中红色的眼珠给柳陌白看：
“里面已经有人被污染了。”
柳陌白眉头紧皱, 拿起通讯器拨打了一个电话；
“我是柳陌白, 不要派S级以下的探索者过来，研究所内部已经发生污染。”
对面愣了一会儿, 一阵兵荒马乱后, 才传来声音：
“好的明白了，知道污染的原因吗？”
原因是什么？不知道。
早在‘它’过来之前，防护隔板便降下来了，里面的人根本没有与‘它’对视的机会。
现在, 这个问题不重要, 重要的是——
救出全部生还者, 这是柳陌白想的。
救出柒怀淼的爸爸，为了让他安心为我做事，顺便救一个柒怀淼也可以。这是季南想的。
当季南与柳陌白能进去的时候，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里面尽是些血迹，弹孔和四处散落的尸体，除此之外没有生命存在的痕迹。
被‘它’所占据的□□确实孱弱，但其拥有精神攻击的特性，这种特性足以威胁S级探索者。
不知道‘它’潜伏在哪里，季南与柳陌白刻意放轻了脚步，无声地搜索着每一个房间。
这间没人，下一间没人，再下一间还是没人。
季南甚至怀疑这里的研究员是不是都成了路边的尸体。
“你们就没有专门解决这类事情的部门吗？”
这么大一栋楼就交给两个人，真是看得起他们。
“有，外面那群。”
他指正在极力拖住‘它’的救援队。
“有精神值降低风险的人都在监察所，一旦发现红眼，立即击毙。今天发生的事已经是重大事故，如果人手不足，救援任务通常由探索者承担。”
“但现在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类靠近这里为妙，他们也很有可能被污染。”
道路尽头忽然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季南与柳陌白躲在拐角后，利用地上的玻璃碎片查看情况。
一个拥有红色眼睛的研究员，正从走廊的尽头走来。
两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近身势必会遭到精神攻击，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季南连身子都没探出去，挥手将璃甩飞，玻璃呈直线飞行旋转，噗呲一声，正好命中红眼的脑袋，‘它’向后仰头，顺势倒了下去，再也不动弹了。
为了保证她这次不会白跑一趟，季南问：
“目前见到的这些尸体没有你眼熟的吧？”
“暂时没。”
“还有三层，我们分头行动。”
早完事早回去睡觉。
“好，注意安全。”
分开后，季南直接冲向四楼，将路上碰到的红眼全部清理。
她轻声敲了敲楼梯口的隔间，没人回应，但门是锁上的，里面还有别的声音。她想自己终于找到了活人。
耐心告罄的季南一脚踹开了门，脆弱的木板飞出去，季南终于看到里面的情况。
确实有活人，一男一女，男的上半身已经脱光，女生的衣服几乎被扒了一半，香肩半露，不难想象他们准备在这里做什么。
嗯……毕竟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可以理解。
不过他们显然没能料到竟然有人在这时候闯进来，面对两人震惊的目光，季南表示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楼梯目前是安全的，我想你们最好赶紧下去。”
“……”
他们没能达到物理上的死亡，但是提前达到了社会意义上的死亡。
这对情侣走后，整个楼层又恢复了寂静。
不，不对。
季南停在原地不动了，她灵敏的听觉足以在这种环境中捕捉到任何细微的声响。
就比如，走廊尽头的敲门声。
这层比起研究所更像是一个医院，每个房间中都配备着病床和医疗设备。季南循着敲门声走到尽头，看见那里站着三位研究员，他们站在一起，不停地敲着其中一扇房门。
嘴里还念叨着：
“敲门……礼貌……”
“礼貌……开门……”
“力气不能太大……”
根本不用确认，季南便知道这三个研究员已经被‘它’占据了。
双手一甩，两块玻璃碎片放倒了其中两个，最后一个动作顿住，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到季南之后，‘它’一转呆愣，扬起嘴角，还没等说话，便被季南从地上随便捡起的东西爆了头。
完美收官。
季南走到那扇门面前，将他们三个的尸体踹到一边去，轻声敲了敲门，试探着问：
“里面有人吗？”
没有回应。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却传来两个人的呼吸声。
有人。
被‘它’所占据的人可以使用语言诱导人类走向‘它’的圈套，他们不敢回应也属正常。
不过季南并没有澄清自己的意思，如法炮制地将这一扇门也踹开，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什么？你说门这么容易就被踹开了，不正常？
这肯定是门的质量问题呀，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里面确实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熟面孔。
柒怀淼仰躺在病床上，双目无神，头发被全部剃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电极贴片。
病床旁边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季南，季南只能看到那人腰背笔直，发型整齐，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像在一个随时可能被‘它’闯入的危险地带，而是坐在某某会议的大厅。
他轻轻握住柒怀淼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至少从背影上，季南没看出他有几分害怕。
想必他就是柒怀淼的父亲，里世界最权威的武器专家。
他的反应也配得上这个称号。
“您好。”
于是季南摆出面对刚才那两个研究员时完全相反的态度。
“我是负责本次救援行动的探索者，请您安排好您的家属，我会负责把你们带出去。”
她走进两步，仿佛才看见床上那人的脸，语气一变：
“柒怀淼？”
这一步是为了凸显自己认识柒怀淼，拉近关系。
“您是柒怀淼的父亲？”
这一步是为了证实身份。
从季南进来起就没什么反应的人终于看向她。
在看清他正面的时候，季南表情顿时僵硬。。
季南印象里没表现出几分害怕的人其实早已涕泗横流，他眼泪汪汪的看着季南，拍着柒怀淼的那只手动作越来越快，几乎把柒怀淼的手背拍红。
而另一只手紧紧扒旁边的机器，仿佛时刻准备着给入侵者来上那么一下。
“对……我就是柒怀淼那可怜的老父亲，呜呜。”
他看季南但眼神就像是在看救世主。
季南被这热切的目光所灼伤，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但这一步显然不够，下一秒，他以季南难以理解的速度扑上来，一把拽住季南的小腿，哭诉道：
“呜呜呜我苦命的女儿啊……下一次特异点就成这个样子了，好不容易状态稳定，才一天不到……就出这档子事呜呜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殊不知自己在季南脑海中的形象瞬间崩塌。
“幸好……幸好……”他吸吸鼻子，“幸好你来了呜呜，要不我在天国都没法和孩子他妈交代啊。”
“救命恩人，你就是我们两个的救命恩人呐！”
好了，这下不用季南干什么，她真的成为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季南试着把脚抽出来，竟然没抽动：
“……柒先生，请你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如果你声音太大的话，会把那些脏东西招惹过来。”
听到这话，柒天利瞬间噤声，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季南，时不时抽泣一下。
季南看了看柒怀淼，柒天利心领神会，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快速而小心地拔下她头上的电极片，又拿床上的被子将她裹起来，像是在对待珍宝一般。
做完这些，柒天利示意季南他们可以出发了。
然而他刚往前走两步，就被季南一手拦下，她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另一只手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柒天利不要轻举妄动。
季南又听到脚步声，不过这次不一样，她听到的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有的快，有的慢，杂乱无章，混在一起连成一场细密的雨。
不过这雨下的可能是腥风血雨。
“柒先生，其他研究员都去哪里了？”季南轻声问他。
“不知道，但我觉得大多数已经被……”
话音未尽。
“救命啊！救命啊！”
呼救声震耳欲聋，走廊尽头跑来两个人。
正是季南刚刚救下的那对情侣。
他们衣服还没穿戴整齐，跑的什么都顾不上了，仿佛后面有要他们性命的洪水猛兽。
见到季南，他们就像见到救星似的，加速跑过来，喘着粗气问她；
“你是几级的探索者？”
“E级。”
季南实话实说。
但那两个人看起来就要崩溃了：
“E级……怎么才E级，E级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里的情况根本不是E级探索者能解决的了的。S级，有没有S级……他们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吗？”
季南没理会他们的话，而是拿出通讯器，拨通柳陌白的通讯码，很长时间才接通：
“方便吗？过来一下。”
在这里动手总归是麻烦些的，还要消除他们的记忆。
“不方便，我在被……”
不等柳陌白说完，季南直接挂掉了电话，对他们耸了耸肩：
“本来是有的，但他没时间。”
“……你在开什么玩笑？”男研究员几乎被惊呆了，撸起袖子就要找季南干一架。
哦，对，差点忘了，他上半身没穿衣服。
“嘘，别出声。”
季南勾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
在季南扬起笑容的瞬间，那堪称作弊的魔性魅力被按下了开关，只有被视作目标的男研究员才能感知到魅力的所在。
他愣了好长时间，才应道：
“哦。”
当真就闭上嘴了。
季南问他们：
“有没有路通向天台，我们可以上去躲一躲。”
“本来是有的。”女研究员说，“但警戒模式开启，所有通往外界的路都被堵上了。这个模式本来就不是为了保护我们存在的，而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出去，根本不可能有出口。”
“警戒模式难道不是因为外部刺激才开启的？”
“不。”女研究员摇头，“是因为内部，内部出现了红眼。”
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此刻已经没时间给季南思考了。
几句话的时间，那群红眼睛的人已经出现在走廊尽头。
‘它’们一半是研究员，等一半则是负责这里安全的警卫，也就是之前说好会接应他们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也确实来‘接应’她了。
‘它’们的视线本来在漫无目的的飘，但在看到济南的时候，十几双红色的眼睛齐齐对准她，而不是他们。
只注视着季南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季南头皮发麻。
然后她看到了更让自己头皮发麻的事
——‘它’们竟然尝试迈开双腿跑起来。
前面的一旦跌倒，后面的便毫不留情地踩上他的身体，继续向季南的方向靠近。
被‘它’污染不久的人不具备大范围的精神攻击能力，但‘它’们会在接下来的几秒内突破这个范围。
危险！危险！
尽管她对精神攻击拥有抗性，但季南脑中警铃依旧不断鸣响，她不认为‘它’们是抱着善意接近自己的，也不知道‘它’们还是否有其他的能力。
必须要暴露了，没有其他选择。
季南右手微微一动，刚想抬手释放能力。
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天花板上突然破开一个大洞，落下的水泥墙正好把‘它’们淹没。
是谁？
“对不起……我很抱歉。”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灰尘中传到季南耳中，像是被戳漏的汤圆馅，空气中都泛着甜。
烟雾逐渐散去，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废墟之上，正怯怯的看着自己。
“请问我来晚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