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宗的反应比谁都快, 他用一只手固定自己,另一只手猛地掐住季南上臂,勒住那怪物还未曾到达的位置,试图让那怪物停止侵蚀的步伐。
他用尽全身力气, 手臂和手背爆出根根青筋, 却是无用功, 在血管中分布的红色仅仅是停顿了下,便另辟蹊径, 突破血管壁, 窜到肌肉里去,凭借蛮力突破血肉的屏障,寸寸上移。
被掐出的地方泛起青紫色, 那是怪物蛮力突破造成的出血症状。
像被烫到了似的, 廉宗猛然松开了手。
季南似乎还未曾从其中脱离,神色微愕, 一动不动,就算手臂已经青紫一片,季南的神色也未曾发生变化。
从某种角度来说, 这是一次僵硬的表演,她至少应该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现在,没人在意这些。
进入特异点不一定会死,违反守则不一定会死,但若被特异点中的怪物进入身体呢?
目前存活下来的人都是经历诸多特异点的经验人士,他们目睹过无数人的惨状,因为太过靠近本体精神过低被‘它’占领的, 被怪物侵占爆体而亡的, 很多很多。
他们认为季南会成为记忆中悲惨下场的一员, 他们嘴上不说,但眼神已经透露出来了。
那满盛着悲悯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火势愈发猛烈,火舌在蚕食桌椅,盛装食物的餐盘焦黑一片。黑烟滚滚而上,呛的廉宗满眼通红。
底下的怪物已经被火焰烧的差不多。
“下去,找把刀,把胳膊切了。”话还没说完,他直接松手让自己掉下去,中途没有缓冲,任由自己摔了个踉跄。
剩下的三人沉默地跟着滑下去,这期间,虎澈和川牧辞怎么也无法理解季南的镇定,犹如第三者的无关态度。
廉宗在火焰四周飞快翻找,可刀具已经被那红色的怪物侵蚀的差不多,大多都破碎不堪,钝的切不开血肉。
或许是因为求生欲,或者是因为其他迫切的东西,它们到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触到东西就要试试能不能融入,导致到处都是被烧掉一半的红色网状物。
只要选择了解体,怪物便不再具有行动力。
后面的三人沉默地看着廉宗的背影,直到黑烟快占满整个餐厅,再没他们落脚的地方。季南走上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借着安抚意味动作的同时,季南看到他被灼伤的手。
廉宗连头都没回:“等下,马上就能找到了,马上就能。”嗓音被黑烟熏的沙哑,季南从中听到身处森林四顾无路的迷茫,还有脆弱。
有点难搞了。
她没想到刚刚的举动对廉宗的影响这么大。
“来不及了,廉宗,我没关系。”季南柔声劝道,用温柔的声音下达了最残酷的判决。
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除了被廉宗掐住的地方外,光洁一片。
怪物消失了?童话故事都不会这么写。
他们都知道,那怪物已经彻底融入了季南的身体,无法根除。
季南希望廉宗放弃,心怀侥幸地接受‘季南可能会因为救了自己而死’这一事实。毕竟死的不是自己不是吗?
自己会为如此伟大的情感而感动,但大多数人只会嘴上说着谢谢,实则在心中暗自庆幸。这就是人类的自私性。
但廉宗违背了季南的期望,他猛地看向她,嘴唇颤动,又转回去,继续手上的动作,嘴里否定着季南的话:“不,还来得及,还来得及。你不要怕,就算少了一只手也没关系,就算痛苦也没关系,只要活下去,一切都有希望。”
“你不用担心任何事,只要活下去就好,你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我会负起责任来的,你别怕。”
真的,很难搞。
廉宗现在的状态太不稳定,就算自己解释他也听不进去。
“找到了,我找到了。”廉宗拿起一柄还算锋利的餐刀,他现在看起来竟然有点高兴,“没有麻醉的条件,你忍忍,很快就会结束的,真的。”他轻声,像是怕惊扰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把手伸出来。”
虎澈和川牧辞被浓烟呛的直咳嗽,季南看了看表,时针马上就要指向一点,她知道他们应该离开了。
他对上季南平和的眼,眼中的潭水深不见底,毫无波澜,与平时并无差别。
季南没动,淡淡地看着他。廉宗手中的刀在颤抖,在这瞬间,他表面的,勉强维持体面的东西蓦然崩溃,他的眼角分泌出不知是呛的还是什么的泪水,竟哀求道:
“就当我求你,行吗。”
导致他情绪崩溃的原因是什么?过往的经历吗?算了,不重要。
季南想着,嘴上却淡淡地说:“好。”
她伸出手臂的同时,对虎澈使了个眼色。
虎澈心领神会,趁廉宗的注意力放在季南身上,迅速上前,一个手刃将他打晕。若是正常状态的廉宗必然不会中招,但此时不同与往日,他只能软踏踏地跌在虎澈手里。
“走吧,离餐厅远点。”季南说,丝毫不提之前的事。
时针指向一,根据《白山宾馆餐饮区行动守则》第五条,中午的营业时间为中午11:00——1:00,他们已经不能停留在餐厅。
根据守则第九条,季南与廉宗不能回房,但川牧辞和虎澈可以。虽然他们并没有这么选择就是了。
纠结再三,川牧辞开口:“我问一个问题,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为了剩下几个人的人身安全。你现在,没什么感觉吗?”
“有点头晕算吗,精神值感觉不太妙啊。”季南佯装难受,捂着头摇摇欲坠。
她看见两人神色绷紧如临大敌,带着廉宗齐刷刷后退一大步,更有甚者已经掏出了防身用的小刀,随时看她不对劲就要冲上来了解她的性命。
“反应这么大?我开玩笑的,没什么感觉。”
“真的?”
“真的。”
“其实我不能确定说话的人是你还是‘它’……姑且相信下自己的判断吧。”川牧辞面色凝重,“虎澈,看你的判断,如果你认为季南被‘它’所占据,就立刻……”
话没说全,所有人都知道川牧辞的意思。虎澈点头,看样子并不意外,可能是经历过很多同样的事。
“没意见吧。”川牧辞看向季南。
“当然。”季南欣然接受,不着痕迹地停顿,随后说:“你们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没有,硬要说的话,卫生间里的消毒水味?”
“你闻到什么了?”川牧辞一脸凝重,狐疑地看着她,俨然是在看危险人物。
季南说没什么,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
洗手台前有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季南的模样,眼底的乌黑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仰头,鼻子动了动。
从被怪物附身起就一直萦绕在身旁的甜腻香味终于找到了源头——是季南自己。
是的,她身上散发着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奇异芳香,说不清是什么,像是花朵,像是蜂蜜,又像是蛋糕上甜腻的奶油,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甜都被结合到了一起,共同制造出梦幻而奇特的味道。
然而刚吃过饭的季南只觉得腻的反胃。
如果怪物只是想杀掉自己,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这东西并不具有杀伤作用,仅仅是作为标记存在,为了能让在走廊中行走的‘它’顺着甜腻的气味找到躲藏在房间中的人类。
以上是季南的推测,她觉得八九不离十。
总之,正合她意。
廉宗是A级探索者,本身实力不俗,为了确保他能百分百失去意识,虎澈这一下可没手下留情,再加上几天的疲惫,总之,当廉宗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饭点。
众人坐在三楼的走廊,廉宗身旁的餐盘散发出属于香气,尽管它们已经凉透了。
“有线索吗?”
季南摇头。
她自觉与剩下的人拉开距离,独自靠着走廊拐角的墙壁,眼神淡淡,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明明被怪物附身却没有丝毫恐慌,这里仿佛只是个普通的宾馆,而她在这里悠闲地等人。
川牧辞至今没想明白她的淡定从何而来。
他们没能找到剥离怪物的方法,除了从通风口处掉下来的图画外,没再发现任何有关怪物的信息,它像是拼图中的空白,空荡荡的缺口,咧着怪异的大嘴嘲笑所有人。
季南是第一个察觉到廉宗醒了的人,她没有告知众人,甚至有几分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思,好在廉宗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暂时没有发疯,至少看着不想将季南的手臂砍下来。
虎澈是第二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廉宗,随时准备再补一下。
毕竟特异点是会对精神值造成影响的地方,人在这里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例如刚才,虽说廉宗的做法可以勉强解释说是不得已而为的自杀式自救法,但那真的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好像也说不准,毕竟A级探索者就没几个正常人。
这一觉强制睡眠像一盆冷水,让廉宗的大脑关机重启,骤然冷静下来。他察觉到虎澈的蠢蠢欲动,背着他摆了摆手,虎澈无趣地撇撇嘴,重新靠在墙上不动了。
而另一头,季南陷入思索。
廉宗确实有点麻烦,他对类似于‘救命之恩’的事过于敏感,不过往好的方面想,在季南牺牲自己救了他这一事实已经成立的现在……或许操纵他会相当容易。
她在心里哈地笑了声,操纵属于里世界顶端的A级探索者?或许是件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