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支笔, 季南猜测是卜霖用来写字条的那支,它落在不远处,笔尖沾了血, 在附近地面划出干涸的扇形。
而那纸条已经被腥臭的血液浸泡彻底,脆弱非常,众人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挑出, 平摊在桌面上,仔细辨认已经模糊的字体。
字迹凌乱, 看得出执笔人的匆忙。纯黑的笔油与深红色的背景让人看的眼疼, 上面还散发着腥臭味。
上面这样写道:
【我是卜霖, 自认为已经无法逃生, 决定记下自己的遭遇,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时间紧迫, 我就言简意赅的说了。
半夜被饿醒,我睁眼看见床边有本黑皮书,于是我伸手……我对自己的生命发誓只是想将它推远点,但是我的手一直抖(饿的),不小心将它碰到地上。
页面被摔开,里面的内容正好冲着我。
——好像是一本图册,上面记载着各种欧洲中世纪的刑罚,我看见一张布满了粗大尖刺的床, 上面躺着个人,血液从他的身体流出……】
季南看了看卜霖身上的血窟窿,若有所思。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对视。
卜霖的死因与他在书中看到的一样。
众人继续阅读:
【红色, 我知道房间内不让出现红色。于是我合上书本, 立马打电话, 要求换房。
可接电话的是个男性。
根据守则第七条,我立马挂断了电话。
可现在是21:00之后,没办法出房间,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死局】
守则7.本宾馆每层大厅前台只有一位女性员工,若您在呼叫前台事听到的声音与其不符,立即挂掉电话,离开房间,去其他楼层的前台申请更换房间。注:去其他楼层时不要乘大厅电梯,楼层尽头有楼梯。
至此,能轻易辨认出的字迹就到这了,下面的字迹更为凌乱,句不成句,字不成字,胡乱地堆砌在纸上。
上面的字迹与之相比简直能称得上工整。
还没等他们读到上面的内容,就被纸张中渗出的慌乱刺激的头皮发麻。
【我脑中忍不住回想书籍中的画面
床越来越硬了,上面起了很多疙瘩,很不舒服
可是我不想离开
不舒服?
不,我感觉挺好的
不错
很舒服
很好】
到这,卜霖的精神情况已经很不对劲了。
【我清醒了,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据守则,我打开天气预报,上面只循环着一句话
本宾馆的床是什么什么玩意做的,做工良好,很舒适之类的话,或者给我播放柔软床铺的幻灯片。
纯粹是在放屁,我现在坐在床上都觉得硌屁股】
这一段看似正常,但下一段又开始糟糕。
【床很舒服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
这段竟然是纸张中最工整的。
【该死。
我的意识正在模糊,这可能是我最后清醒的时候了,放手一搏吧,看看能不能跑出去,就算把其他房门砸开也好,我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
不行。
门外有人。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的,或许一直在,我不知道。
我趴在地上,看到两只鲜血淋漓的脚。
或许不是脚。
他不走。
一直在那站着,一直。
这就是21:00之后不让出去的原因吗。
我想我走不出去了。
但是床绝对有问题,我会尽量远离】
季南知道站在他门前的是什么。
【不,我不应该就这样认输,反正在这呆着也是死,至少得做个明白鬼。
我决定开门看看。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到我的字条,还是希望你们能看到吧,记住小爷我英勇的精神!】
看到着,季南的心跳不仅加快了些。
卜霖看见那怪物的真面目了?他会写出来吗?
但纸张下面空了很长一段。
季南不死心,不顾纸上散发着的腥臭,凑近了仔细看,笔尖几乎都要贴在纸面上。
也不算全无收获,在纸张的左下角,最边缘的地方写着两行小字。
【床很舒服
人应该睡在床上】
到此为止。
阅读这张纸,就仿佛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看到最后,众人陷入沉默,闭口不言。
季南知道他们心中多少有点兔死狐悲的情绪,配合着众人沉默了会,觉得时候到了,便先开口安慰几句:
“卜霖的死亡已成事实,但他临死前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线索,我们不能浪费,他的死亡是有价值的,打起精神来。”
他们需要安慰,那她就给他们安慰。
而廉宗早就习惯了类似的场景,首先推断:“可以肯定了,这个特异点具有认知改变的能力,卜霖的死法与他在黑皮书中所看到的一样,躺在布满粗大尖刺的床上,他身上的窟窿就是这么来的,而天气预告中却一直强调本酒店的床柔软舒适……”
季南其实对卜霖的死没什么感觉,接上:“守则也说过,让我们相信天气预报,也就是说,相信床是舒适的。但很遗憾,天气预告并没有说服卜霖。”
“你们的意思是,在违反守则的人的认知中,床发生了形变?”
川牧辞也回过神,看着季南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与廉宗讨论,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自己还是不够成熟,强打起精神跟上他们。
“但门外那个东西为什么不破门而入呢,还是说…那个东西才是导致房间内人认知受损的原因?”
“很有可能……”季南突然愣住,捂住嘴不再言语。
知道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之前他们被一直灌输,床是舒适的,家具没有任何问题的思想,他们也这么认为了,脑子里的概念已经形成,这是守则一直在对他们做的是。而现在却得知房间里的东西随时会因为认知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暗示的种子已经埋下。
人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一旦埋下‘家具很有可能在晚上发生形变’的潜意识,精神值一旦降低,中招的可能性几乎变成了百分之百。
季南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不那么严肃,以防其他人看出端倪。
她不想将这个想法告诉众人,这只会增加风险,但在场的有几个脑子不好使的?即便季南调整的迅速,但最开始流露的那份不自热依旧让他们多想了几分。
于是廉宗、川牧辞的表情也渐渐难看了起来。
只有虎澈,他正等着他们继续说,却没再听到下文,又看了看他们略显严肃的脸,问:
“咋啦。”
“……”
见他们都不说话,虎澈有点急了:“不是,有啥事你们倒是说啊!”
川牧辞拍拍虎澈的肩:“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四人走出房门,依次看了他最后一眼,按照守则第14条,给前台打了电话。
这次他们没有离开,而是眼睁睁看着几个清洁人员过来。
守则让他们在有专人处理的时候不要进去,不要去看,但可没说他们不能暗搓搓缩在别人的房间里围观。
他们想知道尸体究竟会被运往哪里。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季南提议只选择一个代表观看,这个代表是谁就不用说了,她自己最合适。
其余的人都在房间内,只有季南扒着门框探出个脑袋,季南本以为前来处理的人会和前台小姐长得一样,毕竟目前只有她属于人类阵营。
但从走廊深处过来的人却是几个带着捂得严严实实的男性。
除了图书销售员外,季南第一次见到男性服务人员(假如图书销售员算男性的话)。
他们身穿制服,与寻常宾馆中的保洁差不多,带着一大堆东西,季南打量了几眼,发现里面竟然有床的零件。这些与寻常保洁唯一的区别就是脸上除了口罩、帽子外还带个墨镜,脸上捂得‘天衣无缝’,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一根。
既不交流,也不示意,清洁工们非常默契,几个人去搬尸体,几个人去清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效率高的可怕,不出一个小时,房间内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连床都被换了一个。
保洁行动流畅,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人往季南这个方向看。
眼看着他们将尸体运走,季南横跨一步,确定没有危险,便向后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
四个人像做贼似的跟在保洁人员后面,尽量放轻脚步和呼吸,也不知是他们技术是真的好,还是别的原因,四个大活人跟在后面,他们愣是头都不回一下的。
穿过走廊,到达每层楼的大厅。在玻璃外从未变化过的明媚中,他们将所有东西装进电梯。
“一楼。”廉宗小声说。
电梯缓缓合上,门上方电子屏幕上的数字慢慢减小,最终到了一。
“你怎么知道的。”虎澈问。
“猜的。”廉宗眉目微沉,“他们根本没按电梯按钮。”
当众人搭上下拨电梯,去往一楼,却发现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四人将整个一楼找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保洁就如同在电梯里下降到另一个世界似的,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这群人死哪去了……真是。”虎澈诽腹了几句。
咕噜噜……
季南愣了下,和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虎澈的肚子。
他倒也不矫情,大大咧咧:“几点了,离开饭还有多长时间?今天无论如何,就算天王老子在这,我也得把这顿饭吃上。被怪物弄死都比饿死强。”
“还有半个点。”川牧辞看了看时间。
廉宗仰起头闻闻:“我好像已经闻到味了。”
焦香的肉类,来自海里的鲜,季南能闻到刚出炉的烤玉米,上面刷了满满的蜜,数不清的食物气息从餐饮区飘出来,勾起众人胃里的蛔虫。
即便是圣人,在饿了好几天之后也会因为美食而吞口水,季南也不例外。
她的胃在叫嚣着,叫她赶紧用什么东西来填满自己,不然它就要大闹一场。
他们从未觉得区区半个小时的时间会如此漫长。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看着秒针盖过分针,秒针又盖过分针,到分针盖过时针,再到它稳稳地指向十二。
什么守则,什么危险,几乎要被置于脑后了,他们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轻快过。
只有季南,看着《白山宾馆餐饮区行动守则》的第五条陷入沉思。
5.本店营业时间为早上6:00——8:00,中午11:00——1:00,晚上5:00——7:00,除了这三个时间段外其余时间不接待客人,请在营业时间内进入就餐,其余时间内不要进入,即便您发现门开着。
之前一直在休憩区活动,没时间在意。餐饮区既然不在这个时间段接待客人,那为什么还要开着门,守则强调这一点的目的又是什么。
换句话来说,门一直开着,如果那几段时间不是让客人进去的……那是让谁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