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
血迹已经离众人不远,并且蔓延的越来越快,季南一边拦着众人向后退,一边试着将她的理智唤回:
“能听得到吗?小李?”
她大声呼唤,小李却没有回应,依旧抱着她看中的展品如痴如醉。
不行了,季南想。
逐渐靠近的红色在她眼底晕染,季南在心中下达了判决。
——放弃她。
一边是一个人的命,一边是四条人的命,就算她们这边去营救也不一定能把人救回来,反而还有可能再搭几个,风险远远大于收获,这笔买卖太不划算。
闻名世界的电车难题,最早由英国哲学家菲利帕·福特提出。
大概内容为: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正向他们驶来,并且在几分钟后就要碾压到他们。
但你可以拉动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问题是,另一个轨道上也绑着一个人。
若是让季南选择,那么她不会去碰拉杆,而是安分守己地当一位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电车夺走五个人的生命。
因为从法律层面上将,如果季南无动于衷,那么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而付法律责任,但如果她操控拉杆,以一换五,那么这个人就是因她而死的,她就要背上
杀人罪。
只要不被道德感困扰,那么一切相安无事,季南不会容忍自己因为一时的善心而惹上麻烦。
但现在,季南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拉动它,原因很简单,因为季南也成了被绑在轨道上的那五个人之一。
非常简单而残酷的利害关系。
不触犯法律,不肆意妄为,但这种冷漠足以让每个窥见她脑中想法的人望而却步。因为他们总会下意识地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如果我就是躺在轨道上的五个人之一,她会不会也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
假如他在脑海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么间隙便由此而生。
人与人之间道德感的夹缝。
季南深知道德感在大多数人心中的地位,为了不让后面三人善心爆发选择救人,一个毫无漏洞的理由从季南脑中形成。
就当这个理由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有人提议:
“我去吧。”郑开麒说。
季南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笑,八颗牙齿闪闪发光,和脚下的地板砖有的一拼。
但她却屏住了呼吸,用一种看新生物的眼神将郑开麒上下扫视,还没等郑开麒疑惑,季南便恢复正常。
“叫你回来你就回来,闭上眼睛,不要看展品。”
但季南却没有做出阻拦,反而允许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行为。
季南在担心失去理智的小李吗?不,不是的。
钟摆在众人头顶上方左摇右晃,时针与分针划过令人恐惧的弧线。
未知在靠近,时间在流逝。季南眼睁睁看着郑开麒从身后绕到身前,向小李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因为伤痛不能动弹的肩膀,季南嘴角间的弧度已经抑制不住。
那就不要抑制好了,反正也没人看得见。
如此想着,她放松了对表情的控制。
未知在靠近,时间在流逝。
失去理智的人满眼痴情,身后的人神情惊恐,步步后退,前去救人的人一脸凝重。
而季南在笑。
郑开麒,他叫郑开麒。
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季南在心中重复了两遍。
一步一步,在靠近小李一定距离的时候,郑开麒闭上了双眼。
拦住众人的手缓缓垂下,季南站直身子,全神贯注地观察郑开麒的举动。
当然,这不是关心。
季南知道心中悦动的情绪是什么,是迫不及待,她迫不及待想预知之后发生的事——郑开麒能否克服心中的恐惧将人救下呢?还是说所谓‘不愧对自己的职业’只是个笑话,他只是个半途而废的胆小鬼?
小李会不会奋力挣扎,就像当初被画中的父母吸引,如果她挣扎,郑开麒会如何做,就此放弃?
要不撒个谎吧,就说那怪物已经靠的很近了,郑开麒会不会抛下小李跑回来?
无数猜测在季南脑中旋转重叠,形成令人眼花缭乱的万花筒。
“……真是够了。”身后有人喃喃自语。
其他人溢出的声音让季南的思绪回归现实,季南回头,嘴角的笑容消失无踪,只有紧皱的眉头在表达她的不悦。
但没人知道那是不悦,因为所有人都紧皱着眉头。
除了正称赞上帝造物之美的小李。
“不就是个陌生人吗…咱们快走吧。”小陈连退几步,离血迹拉开距离的同时也与人群越来越远,“时间,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刚才一直在强调这点的不是你吗季南。”
“咱们快走吧,她没救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抬头看天上悬挂的钟,“只有十七分钟了,只有十七分钟了懂不懂!咱们不能因为一个人……不能因为一个人耗下去。”
“对不对?我说的对不对?”
他看向小黄。
“我觉得他说的对。”小黄愣了下,随即赞同,“季南……季南让郑开麒回来吧,我们得走了。说到底我们几个与她非亲非故,没必要的。”
小黄语速飞快,看来早就打好了腹稿,只差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人性的冷漠在此刻暴露无遗。
但他们是对的,季南没办法否认这一点。
可又是谁规定必须要遵守正确呢?
“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到。”郑开麒听到了他们的话,并给出了答复,“好歹也是一条命,若非真的迫不得已,我不会轻易放弃。”
剩下两人看向季南。
她沉默了一会,将时间与期盼放在天平上衡量一番,它最终偏向后者。
从进入美术馆以来,季南一直都顺着众人的步调走,他们需要安慰,那她就给他们安慰,他们需要清醒,那她就让他们清醒,他们需要目标,那她就给他们目标
因为那么做受益方始终是自己,大家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她要确保他们都能听自己的话。季南当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走出去。
但现在,所有都可以暂且放下,她心中的期待就是支撑行动的骨架。
别让她失望,郑开麒。
什么都没看到,白白地变成美术馆的一部分未免也太可惜了。
“对,你们先走吧。”季南说,“我会和郑开麒一同回去的。”
季南转过头,不再分给他们丝毫注意。
听到季南回复后,小陈连说了几个好,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小黄向后方走,说是走,其实早就超过了走路的速度,若不是守则明确规定不要在走廊奔跑,他们早就撒腿狂奔。
看那毫无留恋的态度,他们根本不在意季南和郑开麒会怎样。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拉远与季南的距离,大概双方相距十米远的地方,小黄有了新发现:
“这边好像又有张纸条。”
小陈将目光投向小黄看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一张残破的纸条吸引了他的注意:“确实诶,咱们捡起来看看吧,里面说不定写着关于出口的线索。”
“小心点,闭上眼睛,别看到展品了。”她想起小李仿佛走火入魔的样子,不由得抱着肩膀哆嗦一下,“我可不想你也变成小李的样子……太可怕了,左边,再左边一点。”
“怎么,在担心哥?”
他闭上眼睛四处摸索,按照小黄的提示捡到纸条。
“可惜,现在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我没心情去管风花雪月。”
小黄不由得想起前不久才死去的肖宾,眼泪不自觉铺了一层:“闭上嘴吧。”
小陈轻哼,睁开眼睛,想看清纸条到底写的什么,结果却看到一片空白,只有下方仿佛撕裂的痕迹尤为显眼。
他不耐烦地将纸条翻了一面,狂乱撩菜的字迹顿时让他心中一跳。
这字实在是太乱了,像是匆匆写出来的,这让小陈想起自己的高中时光,收作业的人从前往后收,而他在最后一排,所写的字跟面前这个差不多。
就算不读里面的内容,小陈也知道里面必定没什么好消息。
——
大厅的钟表很不对劲。
现在明明是19点。
可为什么……地上有那么多血,还有肉……
玻璃罩不见了,花瓶周围都是血,画上也是……好几团肉挤在上面……我看到了人类的肋骨……那绝对是人类的……
——
守则4.本馆大门24小时打开,展品开放时间为8:00——14:00以及16:00——20:00,若您在开馆时间外到达,请在门外等候,不要在非营业时间段停留在美术馆。
写这张纸条的人明显还有话要说,可是已经没有后来了,还没写完的自己被压缩成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半路中划破纸张,留下仿佛撕裂的痕迹。
与此同时,他们眼中的美术馆也在变化着,视野四周沾染上一圈红色。
小陈手中的纸条像是被泡在什么液体里,令人作呕的猩红色由内而外将纸条浸透,变成鲜红的、软趴趴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