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早晨。
邬昼醒来后,打了个哈欠。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了一小截,手腕的皮肤与平常不大一样。
邬昼注意到,把自己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看, 灰眼睛迷茫地眨了眨。
他发现, 昨日胡雄用鞭子抽打所留下的淤青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可是从前每到早上, 身上的伤痕都还会有一点红印子。
“怎么了?”
云昭揉着眼睛从地上的垫子上爬起来。
“那些疤, 不见了。”邬昼给她展示了下自己的胳膊。
云昭往前凑了一点。
居然还真的不见了。
邬昼已经忘了自己的皮肤有多久没有被伤痕覆盖,看到那条白生生的手臂还有点陌生。
“啊……”云昭想起来,“难道是因为你有好好吃饭?”
“……”
邬昼思索片刻。
好像是哦。
[可怕的身体强度。]系统不可置信地感叹了句。
云昭单手托着脸颊, 同样不可思议。
她是说过多吃饭就能逃出去, 但这才过去一天时间……
邬昼之前每顿饭就只吃那么一点, 可是身体的自愈能力仍然强到可怕。
这明显不是低等种所能够拥有的体质。
“你的眼睛……”云昭开口, “是天生就是这个颜色吗?”
邬昼不解她为何会问起这个问题, 不过还是犹豫着点了下头。
得到肯定答复,云昭转回头。
难怪。邬昼之所以被抓到这里来,想必是胡雄他们看见他的灰色眼睛, 误以为邬昼的眼睛也是低等种拟态失败的结果。
但他的瞳色却是生下来便是这个颜色,加上邬昼不同寻常的身体机能……
云昭想,邬昼大概率不是低等种, 而是强化种。
当然了, 也有百分之一的概率可能是最为稀有的高等种。
邬昼兴高采烈地挥着他的手臂, 仿佛这两条胳膊是今天才长出来的一般。
云昭朝他招了招手。
邬昼停下摆臂的动作, 屁股挪了两下,靠近她。
“你低调一点。”
“为什么?”
“为了少挨点打。”
还有另一层意思云昭没说出来。一旦被胡雄察觉到邬昼不是低等种, 有可能会像杀掉纪明珠一样, 杀人灭口。
“你天生灰眼睛的事, 不要告诉别人。”
邬昼的年纪只比云昭大了两岁。
十岁的孩子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算大。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云昭的意思。
“好。”
他顿了一下,忽然问:“你多大?”
“八岁。”
邬昼的眉梢挑了起来,“我比你大两岁,应该我教你东西才对。”
“……”云昭严肃地摇摇头,“可我比你聪明。”
系统:[……]
他才十岁。不要欺负小孩子。
不过,它的确发现云昭在这个世界里不像前几个世界那样、几乎每天都处于节能模式。
它想到:原来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跟树懒一样。
今天早饭分发下来,邬昼主动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吃完了,并且跟云昭一人一半分完了小木的馒头。
*
云昭被关进马戏团的第三天晚上,是胡雄口中的马戏团“演出”。
胡雄刚给他们吃完饭,就立刻用鞭子吆喝着把所有孩子赶到地面的训练场上。
黄瘦子负责舞台的灯光,胡雄则是在演出台上指挥演出的那一个。
上台演出的孩子跟在后台干杂活的人数持平。
打杂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发生拟态的身体部位很不显眼。
有的是一对儿耳朵拟态成为兽耳,有的是尾椎处凭空长出一条尾巴,还有一些稍微幸运的孩子,只有是手指、或是一小块皮肤产生了拟态。
他们没有过度畸形的身体,起不了满足看客变态需求的作用,便被胡雄分配出来忙活后台打杂。
凌晓是他们中为首的那个。
他年纪大,经验丰富,两年前就被胡雄指名每次演出管理后台的负责人。
“负责人”,听起来名头响亮,其实就是个帮那些孩子担罪的。
只要出了什么意外,胡雄的鞭子就会找到他身上。
云昭来马戏团训练不久,原本也该是在后台呆着的。
黄瘦子路过的时候,余光瞥见她干净无害的圆脸,捏着自己干瘦的下巴思索一会儿,找了个笼子把云昭关起来丢在了演出台上。
好不容易找了个品相佳的,当然要让她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夜色深极了。
本该静谧的马戏团,四周却响起马蹄踩在土地上、车轮碾过干草的嘈杂声。
云昭被关在笼子里,像个摆设一样被放置在演出台的边缘。
演出台漆黑一片,马戏团里只有几盏烛灯燃着,仿佛是在迎合即将到来的观众们的喜好。
他们见不得光,隐匿在黑暗中,作为一切肮脏深夜的幕后黑手。
云昭的位置距离观众席很远,只能隐约看见台下人头攒动。
几分钟后,观众席上的灯光霎时间全部亮起。
台下,坐在场下的人一个个戴着样式不同的面具,奇形怪状,聚在一起莫名可怖。
纵览下方座位上这群人的衣着,面料价格不菲,设计也像是贵族才能穿得起的。由此想来,能够进入这里的票价大概也不会便宜。
演出随即开始。
表演的孩子们都在台上。灯光一照在他们身上,台下就随之响起嘲弄的笑声。
小木和邬昼站在所有孩子的正中间。
一个紧张的连爪子上的尖锐指甲都差点嵌进地板,另一个神情悠然,偶尔偷看一眼被关在笼子里当展出品的云昭。灯光时不时会打到她身上,那张精致稚嫩的脸蛋曝露在金色的光芒下。
“台上笼子里关的那个……”
“呵呵,新来的低等种。”
“她有节目吗?”
“被关在里面,这次恐怕没有。”
“啧……扫兴。”
“别急嘛,我看新来的还没完成拟态觉醒。要不赌一把她是什么低等种?鸟还是鱼?”
底下的观众窃窃私语起来,幸灾乐祸,好像看到了新的玩具。
邬昼的耳朵很灵敏。灰色的眼瞳,冷冰冰的目光箭一样射向下面那帮人。
他的威慑只有少数几人注意到,并且在察觉到自己被一个十岁的小毛孩威胁,面具底下的笑容更加扭曲玩味。
邬昼不由得皱眉,眼睛寻找云昭所在的位置。
当发现她神情如常,甚至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时,还朝邬昼露出一个略有些敷衍的、不怎么真诚的笑容来。
“……”
邬昼于是也有样学样,僵硬地牵了牵嘴角。
“你在干嘛?”小木抖着腿看他,两条竹竿似的细腿像是某个老人拿不稳的筷子。
“……没事。”
胡雄对着下面的观众点头哈腰,殷勤至极。跟他平常在孩子们面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挥动手里的鞭子,孩子们就是一个寒战。
所有的演出按照次序进行。
跟邬昼说了句话,小木的抖腿症状稍微减轻了点。
轮到他的时候竟然意外的顺利。
以往,他踩着单车在钢索上,用爪子抓着脚蹬前进时总是不敢上前,哆哆嗦嗦掉许多眼泪才能顺利完成。底下的观众开始哄堂大笑。
而今天,他一鼓作气地骑到了对面。
台下一片寂静,甚至有喝倒彩的嘘声。
从钢索上下来,胡雄充满血丝的眼睛像两颗鬼怪的铜铃,死死地瞪着他。
小木被他看得脸色惨白,又想着他这次什么也没做错。
胡雄大概是在瞪其他人,比如邬昼。胡雄经常这样瞪他,哪怕邬昼实际上没有做错任何事。
想到这儿,小木心中放松了点。
一小时后,除了邬昼外,所有的演出全部表演完毕。
但台下的观众无一人离席,仍旧坐在原处等待着什么。
胡雄将除了邬昼以外的所有孩子驱赶到地室中。似乎是在给他腾场地……
云昭忽地感觉微妙。
邬昼今天还没有任何演出。可他一直留在台上……
她的脚步慢了些,往后多看了一眼,被胡雄一鞭子打在后背上。
“磨蹭什么!”
邬昼看见这一幕,犬齿有一瞬间似乎从上唇中往外长出来,比起人类的虎牙,更像某种猛兽的獠牙。
可惜这样微小的变化并没有什么人察觉到。
云昭眼皮轻抬,捕捉到胡雄脸上狰狞的得逞表情。
他想找机会收拾她很久了。
凌晓眼皮子一跳,连忙抓着云昭的手腕,把她带了下去。
*
二十分钟后,地室的地砖被人掀开。
虚浮的脚步从地面一阶一阶往下,这脚步属于黄瘦子。
云昭只闻见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再就是黄瘦子靠近的脚步声。
咚!
什么东西被丢进了三十六号隔间。
扔下这块带着血腥味的“不明物”,黄瘦子的脚步又走远了。
地室的门被盖上。
云昭叫了邬昼的名字。
“……”
“在。”
所幸,隔壁被黄瘦子丢下来的“不明物”给了她回应。
地室灯光昏暗,邬昼刚好又在最暗处,云昭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表演什么了?”
邬昼回答得轻巧:“斗兽。”
黑暗中,云昭漆黑的瞳孔放大。
像猫。
她说:“你过来一点。”
“怎么过去?”邬昼睁着眼,趴在地上,“滚过去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
邬昼动了下身子:“可我有点儿疼。”
“……”
云昭抱起她破烂的小披肩,推开自己的隔间门,跑到了三十六号。
“你说,哪疼?”
语气活像个技术娴熟的医生。
邬昼没法动弹,向云昭口头描述他伤口的位置。
云昭坐在他旁边,邬昼说一句,她就把自己的披肩撕下来一块。
昏暗的光线没有影响她出色的包扎技术。
十几分钟过去,她的白色小披肩被分成了十一块布条,分别包扎在了邬昼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