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 祝忆跟云昭商量着,将两人交往的事情告诉了几位长辈。
四位长辈中,只有叶琳溪露出了一早就知道的得意表情。
陈君华的神情最为震惊,在颜明祝父两位父亲都已经消化完这个消息以后, 她还没从愕然中走出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 自家那个不开窍的儿子真的对颜家姑娘动了心, 居然还真的把人追到了?
陈君华一下子明白过来,之前祝忆失魂落魄的那段时间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祝忆跟云昭重归于好, 对于几位父母而言自然是最乐意见到的结果。
但将恋爱的消息跟两家人开诚布公的第二天,祝忆就开始后悔, 为什么没有深思熟虑一点再做出决定。
他跟云昭遭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催婚。
陈君华甚至已经着手开始挑选他们结婚的礼堂。
祝忆一边应付家里人, 同时焦虑云昭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他们才正式交往不久, 他担心云昭也许还没想好要接纳他成为自己未来的丈夫。
他本来指望她能对自己日久生情,现在却被两家父母搅得一团乱。
思忖再三, 他决定做些什么。
颜家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而且不常对云昭提及婚姻的事。
陈君华跟他父亲才是最难搞定的。
最后, 祝忆以一己之力力排众议,成功将几位长辈的态度软化:从催结婚转为催他们订婚。
其实也算是略有成效。
云昭实际上对订婚还是结婚都无所谓。
她只要一确定自己心意,就什么也不在乎。
哪怕是祝忆今天忽然跑过来跟她说“嘿,我想去火星定居”, 她也只会在确定火星有食物和空气之后点点头同意。
于是, 在祝忆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有关订婚的事情时,云昭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就回了句:“随便哪天都行,我都可以。”
哪天都行?
祝忆险些要直接说“那就今天吧”, 不过他矜持地忍住了。
他们的订婚宴便就此定在了来年的春节过后, 也就是两三个月之后。
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矜持的决定。
*
二月份, 春节刚过,祝忆和云昭订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沿滨市的上层圈子。
订婚宴上,不少人前来道贺,其中还包括曾经厚着脸皮给云昭和祝忆介绍对象的那一批人。
其中,还有一张祝忆熟悉的面孔。
纪准手中握着一枚玫红色的首饰盒出现在宴会门口。
首饰盒由黑色丝带系在其上,在顶部绑了一个蝴蝶结。
他面带着笑容,绕过祝忆将手里的首饰盒递给云昭:“订婚愉快,颜小姐。”
云昭犹豫了一下,没动手接。
直到颜姝从空间内对她说轻快地说道:“收下吧。这里面还有我的份子。”
颜姝起初向系统提出的用五星好评换取留在这里两个月,但她直到二月份临近春节时也还留在空间里。
不过云昭跟系统对此都没说什么,偶尔云昭还会参与到颜姝与系统的扑克竞赛中。
颜姝总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谢谢。”云昭坦然地收下了纪准的礼物。
祝忆的表情却谈不上好看。
跟云昭分手的那段时光,他做过的那场梦境至今都令他心有余悸。
纪准将礼物送给云昭之后,就径直朝着祝忆走来。
“祝先生,恭喜。”
此刻的他姿态从容,看上去完全没有上次见面时老实憨厚的影子。
想来也是,一个能够在商业上有所成就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什么头脑都没有的变|态?
“我能跟你谈谈吗?”
祝忆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我来并非是想跟你谈生意。”
“那就更没什么可谈的了。”
纪准:……
这人真难说话。
他叹了口气,“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不会跟你抢颜小姐。”
祝忆却并未因他的话放松警惕。
尽管他曾经的梦境中的颜姝与现在的她相差很大,但难保证眼前这个家伙会对云昭动心。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颜小姐性格大变,但是我喜欢的不是现在的颜小姐。”
祝忆问:“什么意思?”
纪准拧起眉头,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他再一次见到“颜姝”的感觉。如果不是知道颜家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他都要怀疑颜姝是不是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了。
可这解释说出来未免太荒诞了。
他于是用了个浅显的比喻:“就是说,比起玉石,我更喜欢钻石。”
“祝总呢?”
祝忆扯了扯嘴角,“我喜欢金子。”
纪准:“……”
对于纪准所说的这些奇怪的比喻,祝忆多少能够理解。
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面对颜姝时,她与现在的确有很大的差别。
不过只要现在的“颜姝”就是他眼前的人便足够了。
纪准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这辈子只愿意在颜姝身上碰壁。
他于是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颜小姐喜欢宝石,这些年收集了不少品质不错的,本来是想送给颜小姐的。”
“现在你们订了婚,我一介粗人也用不上那些。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它们转送给……”
“你想都别想。”
居然真有人跟钱过不去。白送上门的都不要……
纪准颇为遗憾地道:“那我只好自己留下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说:“今天我还有事情,没办法待到宴会结束。就先告辞了。”
祝忆点头,“慢走。”
“……”
恰在此时,系统空间里的颜姝魂体忽然轻飘飘地钻出了空间。
[喂!]系统忙拦住她,[从空间里出去后,世界会吞没你的灵魂,进入轮回。]
颜姝不甚在意地道:“随便啦,反正跟你打扑克一点意思都没有。”
系统:[……]
颜姝的魂体钻出了系统空间。
她在叶琳溪和颜明的身边转了一圈,用魂体给了他们一个没有重量的拥抱。
云昭看到属于颜姝的灵魂体逐渐变得虚无。
而她在拥抱完叶琳溪后,魂体一转方向,追上了即将出颜家的纪准。
他毫无所觉地向前迈步。
颜姝在他身边转了两圈,好像一只灵动的精灵。
然而她所做的事情却跟精灵般美丽的形象格格不入。
她凑到纪准耳边,表情凶狠地威胁道:“如果你敢爱上别的女人,我的委托人一定会揍你一顿的!”
这句话只有云昭能够听到。
她将颜姝的话视为朋友的委托,纠结要不要答应她时,却不小心看见:颜姝在纪准耳边威胁的时候,嘴唇轻轻地吻了下他的耳朵。
下一秒,她的灵魂消散在空中。
纪准忽然抬起头,缓缓抬起手,用手指擦了下耳垂。
有风吹过吗?
系统忽然出声,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
云昭只听见了被屏蔽了的“哔——”的一声。
她的目光从离开的纪准身上收了回来,问:[怎么了?]
[颜姝!她还没给我五星好评!]
……
……
云昭和祝忆的婚礼举行在订婚一年后。
在选择婚戒时,祝忆特意按照云昭的喜好定制了两枚婚戒。
他以为挑选首饰的眼光,就是漂亮、亮眼。
于是,最后定制的成果就是两枚主石有大拇指指腹大小的钻石对戒。
云昭看到她的戒指时沉默良久。
虽然她觉得他们的婚戒很好看,可云昭清楚,如果他们结婚以后,祝忆一定会把婚戒时刻戴在手上。
假如他真的选定了这枚耀眼夸张的钻戒的,那他日后去公司谈生意的时候,对面的合伙人估计会用土老帽的诡异眼神瞧他。
最后,在云昭的力挽狂澜下,他们选定了一枚款式低调的戒指。
零星的碎钻点缀其上,却比一整颗大克拉的钻石更有味道。
结婚后,云昭很少和祝忆产生矛盾,尽管她有时候会发觉她的丈夫在某些方面稍微有点执拗,不过并没有过于在意。
直到有一次,她意识到祝忆的顽固是一件难以改正并且异常烦人的大问题。
那是他们出门去超市采购的一天晚上。
祝忆一手推着超市的推车,另一只手则是牵着云昭。
旁边的货架上摆放着云昭很喜欢的一款果汁,而祝忆站在离货架远的那一边,她于是尝试挣脱祝忆的手,自己去取。
她没能挣开祝忆的手。
云昭不想太过用力,便问他:“你可不可以松一下手?”
祝忆顿了下,没松开:“你要取什么?我帮你。”
换做是往常,云昭也许就这样同意了。可今天她觉得让祝忆过去有点麻烦,便说:
“我自己来,你松一下手就好。”
祝忆表现得有些不情愿,“不,还是我帮你吧。”
“……”
云昭古怪地看着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我想要自己取,只要几秒钟就行。”
“我帮你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祝忆顽固地拉着她。
云昭总算明白是哪里出现问题了。
“松一下手就这么难吗?”
祝忆对肌肤相触的亲密行为有一种令人费解的执着。只要云昭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必然要找一种方式粘着她,有时是牵手,有时则是拥抱。
在对待情-事上也是同样。每次他们做完,祝忆一定要把她放在怀里。
云昭并不抗拒这样的亲密,可祝忆实在太烦人了。
她想:难怪她最近总是不喜欢跟祝忆单独出来,觉得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不方便。
因为在家里的时候她拥有两只手,而与祝忆一起出门的时候就只有一只能够使用。
“当然不难。”祝忆为自己辩驳道,“只是我觉得没必要特意松开。”
而且这也不能完全怪他。
一周中,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度过,经常出差,一个月中有时候能够跟云昭待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三四天。
难道就连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他也要被迫放开她的手吗?
云昭发现自己无法说服他,语气便不由得生硬起来。
“你不要这样……”她狠心说了句:“很烦。”
她嫌他烦?
祝忆心脏一阵抽痛,手指终于动了下,松开一点。
“对不起。”
“……”
“你不要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的。”
祝忆更加心碎了,“我没有……”
云昭:……
这一场没有平静的争吵最后以云昭落败告终。
她没狠下心抽回手,任由祝忆牵了一路。
此后,在关于祝忆执拗的亲密行为上,她也很少能争赢过他。
……
*
祝忆走的时候是在七十一岁,那天恰好是那年的初雪。
他一生无病无灾,只是几天前莫名觉得喘气有些疲累,那之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短短三日就虚弱到了不得不住院的地步。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头脑清醒,在躺上病床的前一天还能够活动自如。
可祝忆就是清楚,他快死了。
无疾而终。
多少人羡慕的死法。
然而祝忆宁愿死于病痛,只要能够在云昭之后。
他以为自己会是个长寿的人,期望自己能够死在云昭后头。这样在她眼里,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在她的心目中也是一个可靠的老头。
但天命如此,到头来居然是让云昭来照料他。
人的生、老、病、死,祝忆向来看得很淡,也平静地接受自己终有一日会死亡的事实。
可他唯独不能够接受,自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态会被云昭看在眼里。
他更加无法接受,自己连下床都要她来搀扶。
他让云昭请个护工,但是被云昭拒绝了。
祝忆跟云昭闹了别扭,一整天没有理她。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跟云昭发这样大的脾气。
祝忆背过云昭,看着窗外的小雪。
他现在就是个又老、又丑、脾气还坏的老头,谁见了都要嫌弃他。
然而云昭大度地宽容了他的坏脾气。
她坐在他的床边,视线一直落在祝忆身上,没有睡着。
祝忆就这么看了一天的雪,晚上终于没有忍住转过了身。
他即将留下她一个人——已经足够恶毒了。他不能在生命的最后冷落她。
他沉默许久,左手悄悄探出被子,牵住云昭放在床沿上的手。
祝忆用虚弱的气声叮嘱她道:“冬天天气冷,你要注意保暖……”
云昭很破坏气氛地说了句:“家里有暖气。”
“外面雪地太滑,你慢着点走……”
“没关系,我不怎么出门。”
系统:[……]
祝忆却笑了下。
他不知疲惫似的接着说了许多细碎的小事。
云昭听完,逐一回应了他。
第二天,祝忆的呼吸逐渐微弱。
床边心脏检测仪上显示的心电图也预示着他命不久矣。
他说不出话来,胸腔里仿佛只存下最后一口气。
祝忆只能用嘴唇发出一点气音,“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
云昭安静了几秒,
“没关系,我不会伤心。”
祝忆静静注视着云昭的眼睛,在心跳停止的前一刻,他在想:
那也许是她不小心用切过洋葱的手揉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