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父在家的时候,云昭总是避免跟他呆在一起。
她对人类的攻击意图很敏感,而这具身体的父亲几乎时时刻刻都有这种念头。
跟乔父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先动手。
故而,有时候不得不与乔父面对面吃饭时,她就带着自己的饭碗跑到二楼,在上面吃完再把碗带下去。
不过这两日乔父不在家,不知道跟他哪个兄弟出去鬼混去了。云昭就安心留在楼下吃饭。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自己做饭,一天三顿饭都是馒头夹辣酱、馒头就咸菜,吃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中午时,乔父终于从外面鬼混回来。
不知道是畏惧还是心虚,他破天荒地给云昭带了两个夹牛肉的馅饼。这对于乔家这种穷得叮当响的家庭算是大餐了。
云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闻见乔父身上浓烈的酒臭。
*
带着两个香喷喷的馅饼上了楼,正准备愉快地享用她的大餐时,云昭余光瞥见右隔壁、捧着个碗坐在凳子上的男性。
谢渝看见她,抬手打了个招呼。
最近赵老大的脾气很暴躁,要跟他共处一室简直太煎熬了,他便找到了楼上这个清净的好去处。
“……”云昭只好道:“中午好。”
说完,她右腿一迈,跨过楼层边缘的铁围栏,在上面坐了下来。
被太阳烤了一上午的铁杆有点烫屁股,云昭调整了好几下姿势。
围栏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晃动,好像随时要掉下去一般。
云昭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就算她真的掉下去,也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地落地。
谢渝看得心惊肉跳,真情实感地劝她:“坐在这里很危险。”
云昭默默别过头,选择忽略他的声音。
她就是喜欢坐在这儿。
“……”谢渝把满腹的劝告憋回了肚子里。
随便她好了,反正有危险的人又不是他。
云昭偷偷瞥了眼他的碗,想看他中午吃了什么。
她今天的午饭可以说非常豪华,激发了她莫名其妙的炫耀欲,她几乎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得意心态去偷窥谢渝的饭碗的。
可惜,谢渝的碗里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点酱汁。
“你中午吃了什么?”她只好主动发问。
谢渝愣了下,如实回答道:“炸酱面。”
A市作为北方城市,多数人的正餐都是面食而非米饭,炸酱面也算是当地的美食之一。
赵老大厨艺差,炸酱面居然做得很地道。
云昭“哦”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朝着他的方向摊开自己的午饭。
牛肉饼的油香肉香、还有胡椒的香味,很快就被夏日的温度传播开来。
可惜谢渝已经吃饱饭了,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图。不过就算他此时是饥肠辘辘的状态,也不可能对两块肉饼垂涎三尺。
比起饼,他更在意云昭的脸。
尽管已经见过两次面,他却还是头一次看见她的长相。
少女的头发稍有些乱,像是随手拿了根皮筋绑起来的。几缕乌发从耳侧落下,衬得她的皮肤愈发莹白。
她有点瘦过头了,脖子过分纤细,仿佛轻轻一握就能折断。
五官很秀气,眼睛格外漂亮,瞳仁较常人大一些,只是瞧着没什么光彩,长而卷翘的睫毛过分浓密,像是两排小扇子。
谢渝想起来,赵老大说过她的眼睛像是“画里的女鬼”。
如今看起来,是有几分那样的既视感。不过比起女鬼这种形容,他觉得更像是高级橱柜里的人偶娃娃,有一种阴森的美感。
当然,他并不觉得恐怖。
视线下移,他注意到云昭上身的深褐色短袖上,布料粗糙,颜色老土,版式宽松。
这年代,想买到这样难看的衣服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忍不住问:“这是你妈妈的衣服吗?”
云昭咽下嘴里的肉饼,说:“不是。是我奶奶的。”
“……”
“为什么不穿自己的衣服?”
“因为没有。”
“你家很穷吗?”
“嗯。”
谢渝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太礼貌的话题,欲盖弥彰地转了话头。
“我听舅舅说,你也是十三中的,开学高三。”
云昭点头。
“我开学也是在十三中,高三年级。”
谢渝没有打听她在哪个班的意思。
他听说十三中的高三年级有五个班级,而他恰好跟她分到一起的概率太低了。
更何况,他也不在意会不会跟熟人分到一个班。
哦,他和云昭目前应该也不算熟人。
顶多是认识的邻居。
才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云昭已经解决完了一个牛肉饼,取出来第二个吃。
谢渝看着她在太阳底下鼓动腮帮子,由于太瘦了,云昭连脸上都没几两肉。
食物进了她的嘴里,就跟藏不住似的,在脸侧鼓起一团。
他不自觉盯着看了会儿,问:“为什么你中午总上来晒太阳,不热吗?”
自己是为了避开赵老大,可她又是为了什么?以八月中下旬的温度,在太阳底下多晒哪怕一秒钟都是煎熬。
云昭吃午饭的动作被频频打断,不大高兴地侧过头看他,“为什么你有这么多话?”
谢渝顿了下,“很少有人这么说我。”
尤其是上学期间。他在学校总是不怎么开口说话,经常被班主任评价为“沉默寡言的好孩子”。
不过他在面对她时,好像是有些多话。
谢渝反省了下自己,又觉得这不能完全怪他——是因为云昭太奇怪了,才让自己产生了好奇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想说话,又不想就这么离开。
恰在此时,隔壁楼下大门传来声响。
谢渝一低头,看见从云昭家走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走起路摇摇晃晃的,深绿色的背心被穿得很脏,后背几道黄色的污垢印子,瞧一眼便让人作呕。
他疑惑地想:这人是谁?是去隔壁串门的吗?
直到云昭出声。
“爸爸。”
底下的中年男人闻声,身体明显战栗了下,朝着楼上抬起头。
他的脸上蔓延着不自然的红,脸色有种不正常的精气神。
谢渝露出愕然的神情,他丝毫没把底下的中年男性跟云昭的父亲联想到一起,因为两人的形象差距实在太大。
——而且,还是个酒鬼。他皱着眉想。
“您刚回来,就又去喝酒吗?”云昭问。
乔父干笑两声。
就在谢渝以为她要劝底下的人别去时,云昭却朝他的方向偏过头,视线在他手里的炸酱碗上停留一瞬。
他感到奇怪时,云昭已经扭过头,对乔父喊道:“今天要是还带东西回来,我想吃炸酱面。”
谢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