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植绒窗帘将屋外的阳光隔绝在外,灰暗的房间内只有墙壁上巨大的显示屏亮着微光,上面的游戏界面,低像素的小人被操纵着向前移动。
在这个科技格外发达的世界里,这样的游戏只在几百年前短暂地流行过。
显示屏对面,穿着睡衣的女人盘腿窝在沙发上,手里抱着手柄,乌黑的眸子只有显示屏的光芒映在其中,莫名可怖。
Game over.
又失败了。
云昭丢掉手柄,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一桶泡面。
柜子旁边放了个垃圾桶,里面是倒掉汤汁的泡面桶,以及几种速食产品的残骸。
[总吃速食产品,不利于身体健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
[并且,在灰暗的环境下盯着显示屏,对眼睛的损伤很大。]
云昭抬起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家里的电子产品不多,客厅里就只有那块用来玩游戏的巨大显示屏最可能被入侵。
盯着屏幕看了会儿。
——要打碎吗?她犹豫地想。
虽然她并不缺钱,但这样的一块电子屏幕价格高昂,弄坏它多少有点可惜。
那道声音接着说道:[除非你弄坏屋子里的所有电子设施,否则我会一直存在。]
“你是谁?”
[心愿系统,负责帮人完成各种心愿。]
[我缺少一个干活的员工,而你恰好被上一个公司辞退了,所以我找上了你。]
“不是被辞退。”云昭反驳它,“是我主动离职。”
[结果都一样。]系统接着道:[你急需要一份新工作以保证不被世界意识遣返,而我是一个合格的老板。]
屏幕上的游戏界面缓缓消失,换成了一份繁复的契约书。
云昭安静地看了几秒。她的确很需要一份新的工作。
抬起手,在契约书上按下手印。
契约成立。
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得模糊。
下一刻,云昭便置身于一间很简陋的卧室中。墙壁破损严重,但屋内的小装饰品,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女生的房间。
对面碎了一块的镜子里,映出她此时的模样。
只有十六七岁,手臂和脖颈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红痕和淤青,像是被什么人殴打过。
镜子里的少女紧紧抿着唇瓣,眸光含着恐惧与怯懦。
云昭不禁疑惑地偏了偏头,因为这不是她自己会露出的表情。
她从来没有害怕过。
[镜子里是残留的原主遗念。]系统解释道。
下一刻,镜子中的人缓缓开口。“我叫乔雪,死在了二十六岁。”
云昭静静地看着镜子里明显还是高中生的少女,她的灵魂并不完整,说话的方式略显奇怪。
“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爸爸说她是跟别的男人跑了。那个可恶的肮脏女人,如果不是她,我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很多。”乔雪露出一种扭曲的憎恶表情。
“她走了,爸爸就将怨气撒在我身上。他经常喝酒,喝完以后就会用木条抽打我的手臂,或者用拳头砸我的肚子。”
“我很疼。”
“高三那年,隔壁搬来一个新邻居。他叫谢渝。”乔雪的脸一瞬间被少女般的爱慕之情填满,与方才病态般的表情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
“他拯救了我!他帮我报了警,并且给我买来治疗伤口的药。虽然被他看见伤疤令我非常难堪,一度想要找机会杀掉他。”
“我深深地爱上了他,可我没有勇气向他告白。”
“后来,他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我偷偷做了很多努力,想要让他们分开。”
乔雪失落地道:“可惜,我做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他说我令他感到恶心。”
“高考后,他离开了这里,而我没能够考上大学……”
“因为高考失败,我在家附近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的那几年里,我爸爸变本加厉地打我,有一次我差点死在他手上。”
“我跑出了家。”
“我打听了很多人,去谢渝所在的大城市里找到了他。”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谢家的公子!非常有钱,他还开了自己的公司!我在他的公司应聘了工作,虽然只是一份清洁工作,期待这一次能够与他重归于好。”
“可是……”
云昭抬眼,镜子里的乔雪表情森然,“他却结婚了,跟十年前的那个女人。他们一直相爱,从高中、大学,再到结婚。”
“我难过极了,感觉人生再也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所以某一天晚上,我从公司的大楼上跳了下去。”
“我死了。”
“我恨我的父亲,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会非常幸福!”
“我许下第一个愿望,我想亲眼看着他死亡。”
“第二个愿望,我要他的余生都痛苦不堪!”
“最后一个愿望,”乔雪的声音忽然变小,“谢渝……我很喜欢他,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系统提醒道:[最后一个愿望并不符合规定。在实现你心愿的同时,我也需要保护我的员工的权益。]
乔雪的神情有些落寞,“那至少,请代替我追求他吧。”
“我太懦弱了,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跟他说过喜欢。”
[可以。]
闻言,乔雪的遗念从镜中缓缓消失。
云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十七岁左右,手臂上被殴打过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身材瘦小,明显营养不良。
嘭!
她还没有仔细检查这具身体的情况,卧室外,酒瓶砸到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紧接着,是朝着卧室门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云昭抬头看向房门,黑压压的瞳仁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是乔雪的父亲,他今天又喝醉了。根据我的预测,他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会向你实施暴力。]
咚!
外面的人狠狠踹了一脚她的房门。
“小贱蹄子,开门!”
云昭移开视线,目光在卧室里梭巡一圈,最后在书桌上沉重的老式闹钟上停留下来。
对付暴力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以暴制暴。
……
……
A市,市区边缘的潮湿巷子,两侧的小土楼面对面挤在一起,中间只留有三米不到的水泥路,这样窄的路面上,居然还堆放着各家各户的垃圾桶和杂物。
没人敢把车开进这里面。
一辆沾满灰泥的二手五菱汽车在巷口减速,半分钟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来。
车子本该是白色,但不知道车主人多久没有清洗过,车身被尘土铺得一点缝隙都不见,彻底成了灰色。
车前门打开,赵老大边往下走,边朝后面喊了句“把包也带下来”。
然后,绕到后备箱,把里面纯黑的行李箱拎出来。
行李箱沉的他骂了句脏话,“哎呦我去!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赵老大今年四十多岁,还没讨到媳妇,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行李箱固然沉,但他长了一身的肥肉,抱怨起来属实有些难看。
“都是书。你小心点。”
微微发哑的少年音从后车响起。
“装那么多书干什么!死沉死沉的。”
赵老大猛地合上后备箱盖,嫌恶地望向刚从后座下来的少年。
少年身形很高,白衬衫休闲裤,背了个很大的黑色双肩包,衬得他露出来的脖颈皮肤愈发白净。
头发稍有些长,额前细软的黑发被他用手拨了上去,一张格外出色的脸大剌剌暴露在阳光下。
赵老大瞧着他,阴阳怪气了句:“不愧是大少爷,睡了一路。”
“我没睡着。”
“没睡着?我可是看你一直闭着眼睛。”
“因为你总跟我聊些很蠢的话题,我只好装睡了。”
谢渝关上车门,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灰尘弄脏的手指腹。
“好脏。”
赵老大:……
他火气噌一下子就上来了,
“还真当自己是谢家的少爷呢?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谢家人恨不得你死在外头。”
“我说赵樱当年未婚先孕,还把你当个宝贝似的,原来是怀了谢家的种,想攀高枝啊。”他狠狠啐了一口,咒骂道:“现在倒好,她说死就死了,谢家人也不要你,留下这么个累赘让我来养活!”
赵老大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谢渝,声音有点发虚,但还是用手指着谢渝的鼻子,
“如果不是我发善心把你从谢家接过来,你这会儿早就死在你妈的坟头前了。”
“善心?”谢渝莫名地望着他,“谢家没给你钱?”
好歹是豪门,谢家要打发他这么个私生子,还不至于连点生活费都不肯出。
赵老大噎了下,方才的气焰一下消失殆尽。“我要养活你这么个学生,收点钱怎么了?”
大概是因为心虚,他嘴也不碎了,立马推着行李箱往里面走。
谢渝背着包跟在后面,左右打量自己未来的新住所。
巷子里面是一座座复式的小土楼。每一栋小楼都是二层,二楼露天,典型的北方农村土楼。
按说面积不小,可在这种偏远郊区,这些房子压根值不了几个钱。
住在这里的年轻人,有点抱负的大都跑去大城市打拼,亦或是去市中心找份糊口的工作。
剩下没心气的就在周遭打打零工,躺在家里指望某一天能拆迁一夜暴富。
赵老大在铁门被红漆涂满的302号停下来,“就这了。”
小楼房很老旧,装修也跟市区内的没法比,好在面积够大,不会逼仄地让人觉得压抑。
谢渝还算满意,只是门前的垃圾堆得很多,明显看出住在里面的人生活习惯很邋遢。
“麻烦打扫卫生勤快点。”
“还有,车好脏,下次记得洗。”
“……”
赵老大憋着气,但进了巷子街里街坊都是熟人,他不好发作,便压低声骂了句“怪物”。
见身后的谢渝闻言没什么反应,他又怪声怪气道:“自己亲妈死了,居然连滴眼泪都没有,真是怪物!”
说话时,赵老大余光瞥见隔壁的303楼房,脸色顿时有点奇怪。
“见了鬼了,一天居然碰到两个怪物。”
两个?
谢渝顺着赵家老大的目光,转头向左上方看去。
他看见了赵老大口中的另一个怪物。
隔壁楼房,穿着老土短袖的少女坐在二楼围栏上,晃着两条白生生的腿看他们。
见谢渝望过来,她很自来熟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打招呼的那只手里还拿了块被啃了一半的烧饼。
谢渝不知道她是在跟自己挥手,还是在跟赵家老大,一时间没有回应。
夏日的阳光炽热刺眼,逆着光,谢渝看不清另一位“怪物”的脸,便将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少女坐着的铁围栏上。
两侧墙壁与围栏相接的地方,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和雨水侵蚀,留出了很大的一片缝隙。
围栏随着她晃动小腿的动作,也跟着前后颤动,一副摇摇欲坠的凄惨景象。
不会掉下来吗?
谢渝想。
“一天碰到两个倒霉鬼。”赵老大嘴里骂着,拽了把谢渝的肩,催促他赶紧进门。
收回视线,谢渝回过头,抬脚迈过被掉红漆皮的铁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