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早翎看着立在眼前的人, 感觉自己仿佛在照镜子一般,对方从穿着到长相都与自己一模一样。
你是谁?
你是我吗?
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询问, 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而身后如影随形始终笼罩着风早翎的黑暗在接触了光线后,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突然翻滚起来,不断扭曲挣扎, 原本泾渭分明的黑暗与光明顿时失去了分界线,交缠在了一起。
面前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少年背光而立,明明周围光影斑驳, 那双风早翎无比熟悉的眸子里却一片暗色,看不见丝毫光亮。少年的嘴角有着很浅淡的弧度,脸上的表情温柔——甚至称得上悲悯, 但风早翎却只能感受到一片浓稠的恶意。
在那张慈悲的情绪面具下,似乎藏着世间所有的阴暗与憎恶, 而这些黑色的情绪全部直冲风早翎而来,对方毫不掩饰、过于直白的恶意甚至让风早翎短暂有些透不过气, 仿佛心脏都被紧紧攥住了一样,浑身发麻。
风早翎想做些什么打破这个局面,但却说不了话,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逐渐上升的窒息感让他原本就不太清明的意识越发昏沉起来。
风早翎眼前的少年依旧看着他, 没有动作。然而原本寂静的空间,却突然间从身边的黑暗里冒出来了无数的窃窃私语, 这些细微的嘈杂音量逐渐变大, 最后汇聚成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这个声音似乎是无数个人在齐声说话, 时而是一个清晰的女音, 时而又像是个年迈的老人, 这让风早翎有种在被人指指点点的错觉。
“真难看啊,竟然把自己活成了这样。”
“消失这么久,你的那些所谓的同伴也没有发现你出了问题,哈,也是,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供能的工具罢了,又怎么会在意你的安危问题呢?”
风早翎直觉便想要反驳,却仍然没能吐出半个字。而那些声音却不依不饶,始终响在他的耳边。
“你真的喜欢这个世界吗?啧啧啧,错了错了,是讨厌才对吧?”
“把自己世界的安危就这样交给一群异世界的来客,真是不负责。”
“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根本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吧!怎么能就这样把我们世界的未来交给他啊?!”
在一堆恶毒尖锐的声音中又夹杂着一些柔和的语调:
“真可怜啊,他们拉着你让你经历那么危险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把威胁带给你在意的朋友诶,但失去了他们,你却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到。”
“说到底,魔神碎片、世界安危其实你根本不在意的,不是吗?何必让自己那样累呢?”
“你那么相信他们,甚至把身体活动权都向他们完全放开,这真的好吗?他们真的会在意你所真正在意的事物吗?”
一堆絮絮叨叨的声音有时仿佛直接响在风早翎脑子里,让他颇有些难以忍受,有时又仿佛所隔甚远,在空间里激起一层层的空旷回音。而无论风早翎意识怎样挣扎,他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木偶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风早翎的情绪无法控制地有些被牵动了起来,因此当他听见一片混乱的嘈杂中突然传来模糊的、呼唤他的声音时,他甚至有些感到委屈。
原本只有黑与白的世界不知何时渗进了丝丝缕缕的金光,长出了翠绿的枝丫。
随着这些变化,他听见呼唤自己的那个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但仍然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般模糊不清。
“风早……醒……”
风早翎竖起耳朵,努力从嘈杂中扒拉出那个特殊的声音,想要听得更仔细些。却看见眼前原本如同雕塑一般站立着的少年突然眨了眨眼,那双暗沉的蓝眸瞬间在光影的影响下变得斑驳起来。
随即,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周围的声音渐渐地消了下去,整片空间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个越发清晰的呼唤声。白光与黑暗仍然在相互融合纠缠,或许是因为还在努力蔓延开来的金与绿的影响,风早翎讶异地发现自己重新有了些许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动了动手指,看向眼前的少年,下意识道:“你是谁?”
少年平静地看着他,眼里仿佛凝着一汪深潭,在让风早翎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与对方结了什么深仇大怨之前,少年将目光从风早翎身上移开,转向了那些不断在黑白空间内蔓延开的异色。
“如果我是你,我会将那些不可控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少年没有回答风早翎的问题,略微停顿后,他弯起了唇,脸上原本充斥着的阴暗情绪似乎瞬间从这张漂亮的脸上消失地一干二净,只留下最初的纯真。
他看着风早翎,轻声道:“不过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做到的。毕竟你从来都只是个喜欢逃避的胆小鬼而已。”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后,空间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那些存在感越发明显的金色与枝丫,猛地扭曲坍塌了下来,风早翎脚下一空,令人头皮发麻的失重感袭来,他就像跌入了无尽的深渊般身体快速坠落着。
在一片混乱间,风早翎看见眼前的少年仍然在笑着,但他没有从这个笑里感受到半点正面情绪,只有无穷无尽的寒意,一点一点将风早翎包裹起来。
下一秒,一股微弱的暖意自体内传开,风早翎一激灵,终于从一直混混沌沌的状态中猛然清醒过来,竟短暂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则已经空无一物。他咬了咬牙,没去看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是看向自己的上方,挣扎着努力伸出手,最终够住了一片黑暗里唯一朝他追来的金光。
随即,黑暗如潮水般褪去,一直仿佛蒙着层布显得有些模糊的呼唤声陡然清晰起来。
“风早翎!醒一醒!”
风早翎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仿佛许久没有接触过新鲜空气一般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才缓了过来。他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做了很久的可怕噩梦里挣扎了出来,脑子一时有些短路。
“哎哟!吓我一跳!诶?他醒了!哈哈哈哈哈,可算是醒了。”
笑声传入风早翎耳里,风早翎死机的意识才开始运作起来,他的眨了眨眼,随即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家里柔软的床上,身边围着一圈人,正是『提瓦特』的大家,刚刚发声的则是荒泷一斗。
而离他最近的是纳西妲,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脸上写满了担忧:“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发生了什么?”风早翎一句话出口,才感觉自己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一般,声音干涩低哑。
钟离端起床头的水杯,递给了风早翎:“时间有限,未来得及熬些醒酒的汤药,先喝些热水润润嗓子吧。”
风早翎道谢接过,然后依着钟离的嘱咐小口抿着喝了大半杯,才觉得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他吐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试探道:“所以……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坐在一边的神里绫人,还有倚在墙边离他最远的流浪者:“我记得……我们不是在去港口mafia吗?已经解决完了吗?”
神里绫人点了点头,肯定道:“已经结束了。所以我们才发现了你的不对劲……抱歉,发现的有些晚。”
“会那么晚发现很正常吧?都以为是你喝醉了。”流浪者压了压帽檐,看了某人一眼,言辞里颇有些不爽。
温迪乖巧地举了举手,干笑道:“我的问题,我的问题。”
“先不说这些,风早知道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吗?”纳西妲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看向风早翎,蹙着眉关心道。
“我吗?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风早翎思索着,记忆仿佛重新开始流动起来,让他逐渐回忆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黑白空间、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少年、还有那些钻入他脑海里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本想和盘托出,但仿佛自己真的受到了那些声音的影响一般,他竟然短暂没能说出话。
而纳西妲已经开始分析起来:“通过梦境而来的袭击吗?和我的猜测一样,只是因为这个力量与我熟悉的梦境完全不同,所以才解决得慢了些。”
她看向风早翎,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严肃,于是安抚般地笑了笑:“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我与钟离先生对你体内的陌生力量进行了反向追踪,但还是跟丢了。好在,你醒过来了。”
“这样啊。”风早翎大概捋清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哎哟,你可算是醒了。”温迪可怜巴巴道:“你再不醒,我就要成大罪人了。刚刚那几个人的眼神都快把我活剐了!”
“酒精会麻痹人的思维。”神里绫人道:“平日里小酌即可。”
“喝个酒喝得昏迷不醒也太吓人了,等我回去得立马让弟兄们从此适度饮酒。”荒泷一斗打了个寒战。
风早翎被他逗笑了:“跟温迪没关系,酒顶多只是给敌人一个不错的可乘之机罢了,也有我自己的问题。”
他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转而好奇道:“为什么你们都出来了?”
神里绫人主动解释道:“我们发现你的不对劲后,便抓紧赶了回来,随即才发现你的能量仿佛失控了一般,大家的行动与沟通都完全自由了。为了尽快帮助你,他们就都出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的擅自行动。”
“怎么会?我要谢谢你们才是。”风早翎摇了摇头。
他自认自己很擅长调节情绪,但刚刚在“梦”里听见得那些话却仿佛附在了他脑子里一般无法抹去,甚至让他开始瞎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风早翎完全没打算瞒着眼前这帮人,如果刚刚那个“梦”是为了挑拨离间,可真是找错人了。
自己的健康是这些人给的,自己能够在诸伏景光两人体内种下防御的术法也是这些人的帮助,他本就对『提瓦特』充满了感激。至于行动权,最近发生的事情本就比较严肃重要,既然『提瓦特』的人可以处理得更好,那他自然不会霸着行动权不放。
只不过道理虽然都明白,刚刚那些负面情绪却似乎是种在了他的脑子里,短暂无法完全驱赶,如果不是风早翎意志还算坚定,说不定会误以为那些念头就是自己的。
风早翎摇了摇头,趁着自己没有衍生出更多负面想法,抓紧开口道:“大家听我说,我刚刚在梦里,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