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钦发言的时候, 明月多打量了他几眼。
这里的光线要比刚才的卫生间明亮很多。
他能将余钦的表情看得更清楚。
这个余钦对明月来说,当然是很熟悉的。
但与此同时也给他的感觉相当遥远。
只因这个余钦跟从前地狱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然而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半点贺真的影子。
结合刚才余钦听到自己说那句话时表情滑过的一瞬茫然,对于国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月有了一些猜想, 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眼下明月还得把注意力放到凶案身上。
他率先看向了端木静、封城这两个姑娘。
封城是时听海的情人,端木静是时家这两兄弟的老师。
目前还看不出来她们二人跟六年前的悲剧、以及跟那个叫鹿峰的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按系统的说法, 杀死鹿峰的人就在这些人之中。
明月回忆了一下, 那会儿他和余钦率先回到茶室,其他客人则在他们之后陆续走进来。
在看到余钦扮作的鹿峰时, 他们面上并没有露出太过明显的反应。
到现在这一步,每个玩家都是足够优秀的“演员”, 也已有相对来讲足够强大的心智。
无法根据他们的反应,来轻易做出他们是否是凶手的判断。
只有从别的角度下手。
另外,如果凶手在高守、秋雁、时小雪、时听海之中,而如果余钦又没有说谎,鹿峰确实在昨天已经被杀, 那么当余钦扮作的鹿峰后来被这些人看见之后,藏在其中的凶手不会什么都不做。
他会再杀鹿峰一次, 或者至少要追查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目前看来凶手并没有这么做。
那么凶手不太可能在他们之中, 而更可能是外来的客人——左三丘、端木静、鹿峰、封城、卢修平中的一个。
明月想到这里的时候, 余钦也对众人做了同样的推理。
“昨天早上我是早上7点左右到的。这里要举办宴会, 需要大量的食材,我贿赂了送菜的人, 跟着他们上了船,然后由华华偷偷带我上了山。
“华华知道山顶那栋监牢一样的房子是空的, 所以带我过去, 想让我暂时躲在那里面。
“我们都没有想到, 走进房间后会看见一具尸体。
“这里还要特别解释一下,那间屋子的钥匙在管家房,但昨天它并没有上锁,就那么敞开着,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所以我们不需要用钥匙,也能直接进入。
“后来贺真、还有你们灭火的时候,之所以看见那里上了锁,是我伪装成鹿峰,并决定找机会将她的尸体烧毁后,由华华去管家房偷了钥匙,再把门锁上。
“另外,当我们商量好后面的计划后,还迅速把尸体背对着窗户放在了椅子上。
“这样一来,如果有人从窗外看,不至于会立刻发现她已经死亡。
“诚如我之前所说,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尚未出现尸僵。所以这件事做起来会很容易。
“再说回发现尸体的那会儿。是华华认出,尸体的主人是鹿峰。
“她的尸体上没有任何外伤,只是嘴唇有些发紫,推测是死于中毒。
“我们到山顶的时候,差不多是7点半,所以鹿峰死于昨日上午7点半之前。
“那个时间点,秋雁、时听海、时小雪还都没起床,华华接我前确认过他们的状况。
“至于高守,他一大早就离开了无涯岛,去采办一些晚宴会用到的东西了,比如装饰什么的。
“事实上,按华华的说法,这四个人平时也都待在主别墅,很少去山顶。
“我和华华判断,这四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但以防万一,发现尸体后,华华还是去了主别墅一趟。
“昨天一直在小雨,这是山上树林里的泥土保持湿润的原因。
“回到主别墅后,华华在前门、后门的门口附近做了细致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湿脚印的存在。她也检查了鞋柜,大家的鞋都在,没有任何一双鞋的鞋底是湿的。
“与此同时,地上有明显的灰尘。那是因为她在做好早餐后,就匆忙赶去接我了,还没来得及像平时那样打扫房子。
“灰尘可以证明,并不存在有人留下湿脚印后,又将拖了地的可能。
“当然,灰尘上也没有任何光脚脚印。也不存在有人脱了鞋再踏进玄关的可能。
“综合来看,应该把时听海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出门的可能暂时排除。
“那么凶手在他们之中的可能就更小了。
“华华确认了主别墅的情况之后,拿了一些化妆的用具回到山上找我,最终帮助我打扮成了鹿峰的样子。
“我是想,只要鹿峰不是时家这些人杀的,那我就能尝试着扮作她混进晚宴看看。万一有什么意外,比如正面遇到了凶手,那到时候再说,我可以见机行事,反正我还有华华的帮忙。
“后来我扮作鹿峰出现在时家一家三口、还有高守面前的时候,他们果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也并没有试图再杀死鹿峰一次。
“那么凶手在今天这些宾客中的可能越大。”
话到这里,余钦看向高守。“这里应该是没有摄像头的,是吗?”
高守摇头。“之前是有的。但后来时……时先生为了和封城在岛上的各个角落幽会,就以重建度假村的名义,把所有人摄像头都拆了。
“别墅这边也没有监控。所以我们无法通过监控,确认昨天任何一个人的时间线。”
看向余钦,高守皱了皱眉。“如果你没有说谎,昨天那会儿……我凌晨5点就离开了无涯岛。
“时先生、夫人,还有小雪小姐又都在睡觉。
“这三人和我,我们四个恐怕都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上岛。
“人证这条线也不能用了。所以——
“讨论的时间只剩一个半小时,我们无法掌控昨天这个时候任何人的时间线,我看我们只能从动机下手。
“现在我们所有人的故事,恐怕都是围绕六年前的惨案来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从这件事出发,找凶手的动机。”
“说不了时间线的话……确实只能挖掘各位的故事和动机了。
“如果这事儿是时听潮先生做的,那就是激情杀人。”
接话的卢修平。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余钦,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明月,再开口继续道,“但如果凶手不是这位……死而复活的时听潮先生,那恐怕就指向蓄谋已久。
“嗯,我同意管家先生的话,我们应该从六年前的案子出发。只不过……
“刚才这位时听潮先生说的话,我不是完全同意。
“确实,我们这些表面上今天才来这里、但实际昨天可能已来过一趟的宾客的嫌疑很大。
“但岛上那批人中,还有一个人也有嫌疑。”
余钦看向他。“你是指华华?”
“当然。她可能杀了人,再骗你。是她杀的人,所以她当然可以确定凶手不是岛上的其他时家人,也就能劝你放心地伪装成鹿峰。”
“你说的确实是一种可能。不过我不认为她有动机。”
余钦道,“她只是普通的管家。
“你们二位刚才都说了,凶手作案的动机,应该跟六年前的惨案有关。但华华是四年前才来到这里的。
“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她是被尚未去世的时老爷子收养的。
“时老爷子喜欢做一些善事。左三丘帮过他,他直接送了一个民宿给他。
“华华是时老爷子资助的好几十个孤儿中的一个。14岁那年,华华因为身份原因,遭到了家庭暴力,对去学校这件事也有阴影,老爷子听说了这件事,干脆让她来无涯岛,这里远离城市,适合她调整心情,放松下来。
“后来她愿意留在这里担任女佣,老爷子暂时同意了,但还是希望等她不惧怕学校后,还能继续去上学。
“她跟六年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关联。”
啧,对华华可真了解。
明月瞄余钦一眼,开口问:“我先姑且不问,你是怎么从六年前那场火灾中脱身的。但总之,你六年前应该就从这岛上消失了。
“既然华华是四年前才来到的这里……
“你是怎么认识的她?”
侧过头,余钦对上他的目光。“对于我这一身的伤痛,对于我为什么不去找你,山顶那栋监牢般的房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没有什么猜测?”
明月与他对视片刻,淡淡开口:“被关在那里面的人是你。
“六年前,你被关了起来。四年前,华华来到这里,并负责……给你送饭什么的,你们熟悉了起来。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老爷子为什么关你?”
这一刻,明月脑子里浮现的,是卢修平在游艇上说过的话。
——他当警察的朋友通过调查,发现当年的火灾不是意外,于是找到老爷子。但痛失爱子、原本应该对凶手恨之入骨的老爷子,却并不打算追究这件事。
那会儿卢修平判断,这是因为当年的凶手是时听海。
大儿子时听潮已经死了,时老爷子只能选择维护时听海,免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彻底绝了后。
但现在这两个儿子都没死。
于是对时老爷子当年行为的解读,有了第二种可能——
他确实在维护自己的二儿子,可他维护的不是时听海,而是长子时听潮。
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所以他要将时听潮关起来吗?
时听潮……是凶手吗?
“时老爷子是个会真的做善事的好心人。
“知道自己二儿子的德性,为了保护孙女的财产不受侵害,他为她设立了信托基金,还为了防备时听海糟蹋这笔钱,立下了特殊条款来限制他。他不是恩怨不分、是非不分的老人。
“所以在我看来,他拿到了确切的证据,才会将你关起来。
“但你毕竟是他的儿子。你杀了那么多人,很可能会被判死刑。
“他不能把你交给警察,想用自己办法的教育你、管束你。”
“你真的认为我想杀你?”余钦问他,“又或者说,你认为我将此事授意给了高守。让他及时破窗救你?
“可我怎么能保证你一定坐在窗边。”
“那么你有可能就是想连我一起杀。”
明月注视着他的眼睛。
关于现在这个新贺真遭遇的一切,明月所有的记忆和感受都是真实的。
关于面前这个时听潮的记忆,对他来说也无比的真实。
就好像他真的重回了一世。
所以这个时候他眼里泄露的情绪并非全然是表演出来的。
他是真的在质问面前的时听潮。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死者会是凶手。
“在此基础上,如果这个凶手想要更保稳一点,还可以再上一条——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父亲会亲手杀死自己百般照顾的孩子。”
“你认为我对你好、照顾好,只是为了利用你?
“我照顾你了12年。我用了整整12年的时光,跟你演一场父子情深的戏码,就是为了来布这一场局?”
“你没有刻意布局,但有可能会利用这点。”明月道,“所以你视角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余钦反问:“如果时老爷子真像你说得那么深明大义,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是凶手后,他为什么不把我送警察局?
“他还有一个儿子。他不怕绝后。更何况……谁能确保他只有这两个儿子?
“另外,我还要问一个问题要问你。”
明月:“你问。”
“在你看来,我是怎么逃的?”余钦问。
“华华帮的忙?”
“对。”
“你想问我,老爷子如果真对华华那么好。她为什么会违抗老爷子的命令帮你。”
“不错。所以……”
停顿了一会儿,余钦道:“为什么老爷子不可能是凶手呢?
“我看到一些事情,他不能让这些事情被外人知道。否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火灾案的凶手。
“他不能让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可他毕竟无法对亲生儿子下毒手,所以只能把我关起来。
“嗯,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人会杀死自己百般爱护的儿子。
“你刚才说的话,也同样适用于他。
“我死在了大火里,没有人会怀疑他这个父亲是凶手。
“所以当年那案子的凶手,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余钦倾身上前,看向明月的目光带了些压迫感。
“以你的脑子,你不会想不到这些疑点。
“但你无视了它们,或者给这些疑点主动找补了其他理由……
“这只是因为你不信我。
“你是不是在责怪我?责怪我明明还活着,却从来没去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