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具尸体躺在血泊中。
这两个NPC由一男一女构成, 男人怀里抱着一瓶啤酒,下半身则已经不见了。
女人身体也只剩一半,不过她没的是整个左半边的身体。
她的右手握着啤酒瓶的一部分, 其余的则碎在了地上,酒香与血腥味混杂在了一起。
紫红咽了口唾沫,不免又追问了句:“攻击他们的那个‘它’……应该是工作人员给我们的游客守则上提到的怪物吧。
“可他们违背了哪条规则?另外,他们已经把啤酒瓶摔碎了, 为什么还是死了。这……”
苏晓山道:“这男人怀里的啤酒瓶还完好……所以,虽然这女孩子手里的啤酒瓶碎了,但有可能并不是她主动摔碎的。”
紫红道:“你的意思是……有可能她刚把啤酒瓶拿出来对付‘它’, 就死了。甚至她死的时候人还是站着的。死后她的尸体倒在地上,连同啤酒瓶也摔碎了?”
苏晓山点点头。
紫红的脸色白了。“所以果然有我们还不知道的规则。本来嘛,按那份规则来看, 不应该有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明月未动声色,他面色苍白地盯着那两具尸体, 双肩甚至有些颤抖,像是感到了极度的害怕。
但其实他揣测的是寻不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他一直在演戏, 还顺手污了寻不见一把,但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那就是寻不见确实是自己离开的。
树林里的人早就死了,血液甚至已经开始凝固。
再者, 寻不见应该是在见到美人鱼后,才决定要加入工作人员的阵营, 伺机除掉她的。
最后, 寻不见悄然离开, 并没有将所谓的死亡风险引入树林, 死的反而是广场上的这两位游客……
综合推测下来, 寻不见的离开,并不是为了设计大家去死,树林里的人也不该是她杀的。
这里的管理员全都消失了;出现了一个“它”;寻不见没死在这里;她离开大家的时间其实非常短。
——那么她应该和管理员一起逃跑了。
寻不见与这两个NPC都是游客。
为什么他们死了,她却能和管理员一起逃跑?
她悄然离开大队伍的动机是什么?
明月只能推测,她已经成功加入了艺术团工作人员的那一方。
游客需要选择阵营。
关于这一点,明月早已猜到,很多玩家也猜到了。
只不过现在大部分人只知道怎么加入畸形人阵营,却不知道怎么加入工作人员那一方。
寻不见应该是在独自行动的期间找到了加入员工阵营的渠道。
她装作如常的样子与大家一起进入树林,在找个机会暗中离开,让大家以为她被怪物抓走了,实则去往另一个阵营。
这就是她的计划。
树林里有了异响,玩家们熄灭了所有手电筒。
寻不见认为这是她趁机装作被怪物抓走的好时机,于是离开。
她估计也没想到,前方不远外竟有骆驼的尸体。
她还没想到的是,明月污了她一把,苏晓山更是顺势将一切推到了她的身上。
总之,离开树林后,她悄然回到A区,跟管理员取得了联系。
她或许提前和管理员离开了,没撞见紧随其后跟来A区、并杀了那两个NPC游客的怪物。
也可能她撞见了怪物,但那三名管理员及时想到办法保护了她,然后带着她一起前往了工作区。
明月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因为寻不见和其他人分开的时间实在太短。
照这么看,入口处工作人员发的那份守则,确实不全面。
那上面没提到的、却在实际中存在的一个规则,游客和工作人员如果触犯了,连啤酒瓶都来不及摔,就会被直接杀死,完全没有办法逃掉。
不过管理员显然知道如何规避那个规则,这样他们才能带着寻不见及时逃跑。
进一步推测,怪物现身、看见它的身体、听见它的声音,恐怕都构不成死亡条件。
跟它搭话?也不太可能。
毕竟这种情况下,谁会跟怪物对话?
那么,如果光被怪物看见呢?
应该也不足以。
怪物不至于看不见那么多管理员。
把种种可能排除掉,明月想到了一个规则——
会不会是与“它”对视呢?
与“它”对视,会构成普通游客、工作人员的绝对死亡条件。
但“它”是保护畸形人的。
目前来看,摸清这个规则,并不会帮助明月除掉左三丘。
不过明月可以利用这个规则,来对付另一个阵营的玩家。
现在明月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它”出现的规律是什么。
当然,也可能它的出现,完全没有规律。
即便如此,它的出现应该至少伴随着某种特定的声响、或者其他能让人迅速察觉到的因素。
否则那三名管理员无法及时察觉危险,进而做出闭眼睛、或者移开视线避免与它对视的动作。
明月倾向于认为,这种因素,很可能跟童谣、又或者小孩子的玩具密切相关。
最后,9个帐篷,对应9个畸形人。
从他目前得到的信息看,这9个人应该都是玩家。
与此同时,目前游客区的9个管理员全都是NPC。
然而畸形人阵营的真正敌人不会是他们,而只会是玩家。
那么真正站在畸形人阵营对立面的的玩家,这会儿应该在工作区,他们会是更高级的管理员,从游戏平衡性考虑,数量应该也在9个左右。
目前为止,他们之中的人,除了面前的苏晓山,明月还一个也没见过。
想到这里,明月把目光放到了紫红身上。
内奸应该是苏晓山,没跑了。
寻不见则是找到了加入工作人员阵营的渠道,刚刚加入对方阵营。
那么,紫红承担的角色又是什么?
仔细想想……或许就只剩一个了。
明月当即开口问她:“已经凌晨2点了,你却并不愿意从出口离开。所以……你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闻言,紫红抿了抿嘴,看起来是想隐瞒自己的故事。
于是明月信口胡诌道:“这样吧,我来说我的故事。
“反正我是想混进工作区的。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一名这个时代难得有良心的记者。
“虽然这个城市被财阀把持着。但我还是想让老百姓知道真相。
“我接到线人的消息,说这畸形园有问题,所以来看看,暗中做个调查。这游客区,显然什么都发现不了,我必须找机会进入工作区。”
紫红的表情似乎有所松动,但还有些犹豫,明月又道:“目前分析下来,这些普通的管理员只会对我们造成物理伤害。
“所以那些食物里很可能只是麻醉剂。
“当然,也许我猜错了,这个举动会非常冒险,但为了任务的完成,我还是打算这么做——
“B区和C区的管理员如果还在,我打算当着他们的面吃下那些东西。但我是假吃,并不是真吃,然后我会装晕,混进工作区。”
话到这里,明月瞧向了苏晓山。“你叫山雨是吧?你觉得呢?目前看来,有问题的人就是寻不见。不管她是怪物的人,还是工作人员的人,她是藏在游客中的内奸,应该错不了。
“但游客中应该不至于有好几个内奸?那我们还怎么玩?
“所以我还是信任你的。我们三个至今不肯离开园林,肯定有我们自己的理由。
“不管是为了救出成为畸形人的朋友,还是别的目的,我想,我们三个首先要做的,都是混进工作区。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只是来做调查的,不能让自己真的成为畸形人,所以我不敢真的吃那些药,只敢假装。
“你们呢?你们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算我抛砖引玉了,你们有更好的主意吗?”
若有所思打量了明月一眼,苏晓山又看向了紫红。
显然,他也对紫红来这里的目的感到格外好奇。
苏晓山当即道:“我是为了救我朋友来的。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敢变成畸形人。
“畸形人和普通游客的利益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会被工作人员所害。
“所以你们放心,即便我成了畸形人,我们也都在同一阵营。”
到这一步,紫红呼吸了几口气,倒也总算说了实话。
她道:“我是来找我姐姐的。我和她年龄相差挺大,不过感情很好。爸妈忙碌,都是她在带我。只是……
“只是她被孟老板强行娶走了。还不止一个孟老板。”
听到这里,明月立刻想到了他和时踪一起看过的照片。
确实有两个孟老板。
他们一个脸上有痣,一个脸上没有痣。
“按你的意思,她被两个孟老板抢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明月用非常好奇的语气问。
紫红道:“他们是两兄弟。哥哥叫刘富贵,弟弟叫刘孟涛。最早是刘富贵抢走了姐姐,每年只让姐姐回家一次,每次她也只能待几天。
“后来刘富贵死了,我本来以为姐姐可以解脱了,但刘孟涛又娶了她。并且他比刘富贵还过分,连家都不让姐姐回。我是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他们暂时在这个城市落脚了。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联系刘孟涛,只能装作游客进来……
“没错,我也想混进工作区。我对这里的畸形人完全不敢兴趣,我也不想变成畸形人。我只想找我姐姐。”
想到什么,明月问她:“刘富贵是什么时候死的?”
“大概……大概三年前吧。”
紫红道,“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和姐姐能联系的机会太有限。
“刘家兄弟就是人渣。他们严格控制了我姐姐的人生!”
三年?
小左小右被王妈妈卖给古灵精怪艺术团,正是三年前。
明月捕捉到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但未露声色,只问紫红:“那你打算怎么混进去?”
紫红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我有准备麻|醉|枪,打算……打算硬闯来着。我觉得这样,似乎比假装吃有麻醉药的食物安全。
“毕竟,万一我们装作麻醉混进去后,他们要给我们做手术呢?我们会立刻露馅的!”
明月当即道:“那你带我一个。单独行动容易被精神污染。我们一起,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说罢,明月看向苏晓山:“山兄怎么说,加入吗?一起?”
苏晓山:“……”
苏晓山极力控制住了,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呈现出半分难看。
随后他微笑着看向明月,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类似于思念某人的伤感情绪。
他道:“我还是按我的原计划吧。这回我进帐篷见的人,是我的角色要拼命保护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是我现实世界中的朋友。
“我不放心他。同为畸形人,我才能真正了解畸形人能活命的全部守则,这样,我或许才能真正保护好他。
“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打掩护。等你们先进去后,我再去找我朋友,吃下那些东西。”
苏晓山不得不这么说。
因为他已经在祝霜桥面前吃下过那些东西,演了一出被管理员带走的戏。
那么故事往后走,他必须得伪装成畸形人。
如果他现在跟着紫红他们走,他容易在后续环节穿帮。
他简直有些两难。
毕竟,如果眼前这个叫“百里平”的人怀疑他,想当面看着他走进某间帐篷,他就还真得再进一次。
可如果他真的再次进入祝霜桥的帐篷,他就彻底在祝霜桥面前穿帮了。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其他畸形人的帐篷。
可他后面还得和祝霜桥演戏,这样一来也有穿帮的几率。
那么他还得找其他理由,在百里平和紫红面前把故事给圆回来。
苏晓山琢磨着这些的时候,恰好对上了明月的目光。
他打定主意,如果明月反对他的提议,而想看着他先进帐篷,他只能随便进一个其他畸形人的帐篷,后面再找理由圆。
当然,最好他在今晚进入员工去后,把百里平和紫红都杀死,那样他自然也就不用再圆谎了。
心里盘算了许多,面上苏晓山只是带着微笑,等着百里平的反馈。
与此同时,他不由想,眼前这个百里平身上确实没有任何破绽。尽管如此,自己的心底却莫名生出了一种微妙的、被某种严丝合缝的算计网住了的感觉。
当然,这也只停留在感觉层面。
很快,苏晓山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听见了“百里平”的答案——
“行。大家分开行动,其实也能打听到不同渠道的消息,这样也挺好的。这样一来……为了共享信息,不如我们买个通讯道具?”
苏晓山:“……行。”
明月随即进入意识世界的道具商店操作了一番,然后拿出两个耳机,将之分别递给了苏晓山和紫红。
“随时保持联系。”
他笑着对苏晓山说了句,又特意嘱咐了紫红道:“万一中途我们不小心分开了,还能及时联络。”
到这一步,通过两个人共用的意识世界,明月总算收到了时踪发来的消息——“悠着点。”
明月问他:“怎么?还怕我玩不转?”
时踪:“让你悠着点,是让你别把人欺负得太狠了。”
明月淡淡笑着回道:“嗯,你夸我,其实就是夸你自己。
“那干脆我把这句话再送还给你。”
·
凌晨2点。又到了休息时间。
畸形人在这期间被禁止外出。
园林的出入口都已关闭。
广场上的灯准时熄灭。
三个游客区的灯火同时消失,像是同时被怪兽吞噬。
B区某间帐篷内。
时踪小憩了一会儿,再在凌晨2点准时睁开眼睛。
NPC接管的小右想上厕所了,时踪不得不起床陪他去了一趟搭建在帐篷里的临时卫生间。
之后他便躺在了毯子上,睁眼无谓地盯着虚空,静静等着危险的来临。
他能感觉到,随着游戏的深入,死亡风险会越来越大。
前来敲门的那个“牠”,绝对不会像先前那次那样,随意问几个问题、碰几下门帘,就轻易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哒哒哒”的声音响起。
那是脚步声。
有人在接近这个帐篷。
很快,时踪听到了一个声音——
“时踪,是我。”
这竟是贺真的声音。
时踪眯了眯眼,没有往门帘那边望。
他指挥着小右。“你看看门帘那边有什么?”
小右如他所言望了一眼,然后道:“门、门帘上有个人……他的脸……好熟悉……好熟悉……”
就在这么一瞬,场景骤然变化。
时踪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仿佛回到了13岁左右的时候。
他缩在操场的角落,浑身都疼,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折磨。
这个时候,有人递给他一个羊角面包。
“吃吧。多吃点,你就能好起来了!”
时踪朝他望去,这便看到了小丑。
——贺真扮演的小丑!
看来他们都回到了小时候。
这是某个幻境吗?
时踪想,自己确实错失了一段记忆。
他的故事里,确实有过小丑的存在。
可为什么他把小丑忘了,只记得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