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那个时……咳咳,婉儿?”
左三丘的声音将时踪唤醒。
他刚才像是入了一场梦。
梦醒后,绿树化枯木,繁花成腐泥,满目良辰美景骤然褪了色。
“没什么。走吧。”
时踪遥遥头,带着左三丘深入园林。
此地杂草丛生,蛛网遍布,地上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最终腐化成厚厚的泥土,须得小心踏过,才不至摔倒。
园子里无规则地放置着一栋栋建筑,木制门窗皆已腐朽,墙和屋顶通通爬满了藤蔓,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两人走了许久,这才总算看到一栋保存的尚显完整的房屋。
那是只有一层的普普通通的平房,白墙绿瓦,部分墙体已被爬山虎侵蚀。不过房屋周围并无多少落叶与尘土,门口还有用石子铺就的小道。走近了看,能看见上面有着些许脚印。
看来这里平时有人来。
屋子四四方方,本身样式再普通不过,正门口有两个模样古怪而又狰狞的石像,颇像是能吃人的恶鬼。
屋檐下吊着一串又一串的铜钱,每串铜钱上都系着一截透着些许古怪的红绸。
房门上则画满了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阵法。
时踪略歪着头打量起门上的符号,将之记进心里,推门走进去,再把房门关上。
屋内十分明亮,因为这里亮着一盏又一盏的灯。
灯芯一端亮着火,另一端没入酥油,由一盏盏半透明的玻璃制品呈放。
淡淡的酥油香中,明亮的灯火中照亮了一排又一排的木牌。
位于中间位置的、最容易被注意到的一个木牌上竖着写下了三行字,从左到右分别是:“永垂不朽”“叶远山之灵位”“万古流芳”。
再依次看过去,所有木牌中间那行字的字首都是“叶”。
这些木牌全都是灵牌!
这间屋子供奉的全是叶家人!
这里的牌位这么多,足以说明叶家曾经人丁兴旺,是一个大家族。
可为什么姜婉儿从来没听说过叶家人的存在?
长命镇有三大家族——李、王、张。
他们三人的庄园、以及所占据的地盘,构成了整个村的“富人区”,与其余区域用一条河区分了开来。
三大家族分别掌握着三大金矿,有着这个封闭村落的最强权势。
为什么会凭空冒出来一个叶家?
不该存在的庞大旅馆。
旅馆前身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旧式园林。
旅馆房间还算干净,这表示偶尔有人会过来打扫,但这里似乎并不存在正经做生意的工作人员……
种种疑点汇聚在一起,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里曾经存在一个叶家。
叶家覆灭后,叶家旧址被改建成了旅馆。
可这旅馆并不正儿八经地经营。
将叶家改造为旅馆,为的只是一个目的——掩人耳目。
可是为什么需要掩人耳目?
富人区被三大家族牢牢把控着,他们怕这件事被谁发现?
只能是姜婉儿了。
从前这里一共有四大家族,现在只剩下三个。
或许正是现存的三大家族合力害了叶家所有人,并瓜分了叶家的金矿,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所以,应该有人对姜婉儿的记忆动过手脚。
为了避免熟悉的园林勾起她的真实回忆,有人将这里改造成了旅馆。
叶家全族被灭,因为仇恨与怨气,怨灵聚集在此地不肯轻易离去,三大家族不敢贸然将整个园林直接毁掉,干脆将怨灵们供奉在这里,或者说……将它们镇压在这里。
毕竟这里是亡灵们生前的家。
把它们安置在这里,并尽可能地保存园林的原貌,或许就能稍微平复些许它们的怨气。
在此基础上,若能再辅以阵法镇压,它们就不至于离开叶家旧址,跑去其他三大家族伤害他们。
会是这样么?
如果是这样,姜婉儿又为什么会生活在叶家?
她姓姜,而不是姓叶。她是叶家的养女?
又或者……
姜婉儿极度渴望婚姻,是不是因为她曾与叶家的某位少爷相爱,但两人最终没能成婚,所以这件事才成为了她一辈子的遗憾?
出生于贫民区,也许曾在叶家做帮佣?
心里有了许多想法,时踪一步步走向那些牌位,打算做进一步的探查。
可就在他的目光触及写有“叶云锋”这三个字的牌位时,头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以太阳穴为中心,像蛛网般顷刻蔓延至整个头部,时踪立刻痛得弯下腰,继而侧倒在地。
胸口紧接着传来一阵闷痛,他张口一咳,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将被这声咳嗽震裂。
“卧槽你怎么了?!”
左三丘惊慌失措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且遥远。
时踪声音沙哑地开口。“立刻带我离开旅馆。”
不仅仅是离开这间房屋。
是彻底离开永葬旅馆。
见时踪如此,左三丘不免担心自己待久了也会出现问题。
如此,尽管他慌得手都在抖,还是赶紧把虚弱无力的时踪背在背上,迅速从来时的路离开了。
时踪本人身材高挑,好在姜婉儿身形中等,人又非常瘦,张野这个角色的体格也还不错,左三丘背得也就不算吃力,两人很快就回到了长街上。
靠在街角歇了好一会儿,时踪胸口和头部的不适总算消除。
站起来走出几步,他回头看向那片古园林,牌匾上的“永葬旅馆”四个字缀着阳光,刺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永葬旅馆,叶家人,叶云锋,姜婉儿……
至此,他想明白了非常关键的一环。
左三丘有些心有余悸地看向他。“那个地方邪门得很,什么情况?”
“从看到房门口的石狮子和那些阵法开始,我就有些不舒服。”
时踪问他,“你完全没有感觉吗?”
左三丘摇头。“我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一切到底——”
“嘘。”
时踪忽然打断他,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隐隐听到某个地方响起了脚步声,时踪立刻转头追了上去。
从主街跑入小巷,再绕至房屋后方,他果然看见了一个人影。
NPC们全都莫名消失了。
如今可算逮到一个。
那人腿脚显然有些不利索,时踪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沉声开口:“别跑。”
那人立刻定住了。
他的身体线条变得十分坚硬,头部缓缓转过来望向时踪的时候,勃颈处几乎发出了“吭哧吭哧”的响声。
待转过头,与时踪四目相对的那一刹,这人的脸立刻成了死灰色。
瞪大眼睛,他的瞳孔紧缩,张嘴惊叫了一声,紧接着竟晕倒在了地上,像是活活被时踪吓昏了过去。
“我去……这什么情况?”
跟上来的左三丘一愣,随即听见旁边房间里传来一声:“阿嚏——!”
“闭嘴!我不是让你忍住吗?!
“不能让她听见!你会害死我们全家人!!”
呵斥声紧跟着自房内响起。
那声音听上去很沉很闷,像是隔着厚厚的木板传出来的。
时踪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他与左三丘对视一眼,之后猝不及防地一脚踹碎薄薄的窗户,直接跃进了屋中。
这是一间卧室。
桌上放着尚未凉透的茶水,地面一半干净,一半落着些许尘土,一个扫把就那么横躺在屋中间。
看上去像是有人原本正在扫地,但还没有扫完,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进屋后,时踪略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再看向此处唯一的一件大件家具——
那是有一面墙那么大的衣柜。
刚才小孩的喷嚏声,母亲的训斥声,都来自这衣柜里面。
并不过多耽误,时踪迅速走上前,一把拉开了衣柜门,然后就看到了一位大约40岁的母亲伸出手,用手掌紧紧捂住孩子嘴巴的样子。
这位母亲瞪大了眼睛,泛青的眼白上布满了红色血丝,双眼写满了至深的恐惧,嘴唇不住发着抖,连惊叫声都没有力气再发出来。
看来我没猜错。
时踪心想——
我跟李家俩兄弟、跟王志恩的那三场婚礼,以及昨晚没能和张野成功举办的第四场婚礼,全都是冥婚。
只不过其中的鬼并不是那些男人。
我才是那个鬼。
全镇的人在一夕之间消失,是因为他们全都躲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他们怕我。
·
一对母女因为至深的恐惧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 ,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舍不得伤害。
左三丘几乎与她们共情,竟也觉得难过起来。
下一刻,却见时踪毫不留情地拎住这位妇人的衣领,迫使她的头抬起来面对自己。
时踪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开口:“告诉我,为什么怕我?”
妇人哆哆嗦嗦道:“因为你、你是最可怕的厉鬼……你杀了很多人……你杀了叶家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