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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佳节思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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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初八日是大日子,每年行船启航,不用测算,但具体的时辰,要由“生命科学家”——算命先生,确定!吕兴银为节约钱,大年初一到庙上上香时,从寺庙的新闻发言人——知客司处获悉,正月初六辰时,即上午7—9点,是好时辰,可以启航。这是寺庙对信众的传统免费服务项目。

正月初六早晨,吕家全体出动,和姻亲家股东们一起,到奉节码头送行。说了吉利话,炸了鞭炮,给龙王和各路神衹烧了纸,驾长还专门给一个叫夔龙的大神,烧了厚厚的一叠好纸。又带着大家一齐点了香,然后把香插在船头。。

船启动了,是靠着北岸走的。熊必照瞧奉节城外的河道,又宽又大,象一个湖泊,又象一锅煮沸了的开水,浪涌、鼓花、回沱,湍流,多得很,水面不但急,水情还很复杂,一般的小船根本不敢到中间去。胡厚祥说:这一带是夔龙的活动乐园,它时常在这片水里游玩,一不高兴,就把船拱翻,把船上的人吃了,曾经有人在这里捕获千斤重的大鱼!

小叶子昨晚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们玩得晚,早晨醒来得早,又走了几十里路,这会在船舱里睡得迷糊。

李传富说:马上就要过滟预堆,滟预堆,又叫犹豫石,是在夔门中的一个石包,周围是航道。行船时稍不注意,船撞在礁石上,船会碎,那我们全船人就尸骨无存。这块江中的石头下面,就是夔龙的洞府,可千万不要说不恭敬它的话。现在是冬天,石头露在水上的,等会你也拿根篙杆,帮着撑。

当船上的香要燃尽的时候,船驶过江边的白帝城。吕驾长一声叱喝,和李传富、胡厚祥开始脱棉袄,熊必照见状,马上到船舱叫醒了叶子,让她抱上一块木板,自己也脱了外衣。

船进夔门,水流变得很急,浪涛轰轰作响,木船如一片漂在水上的树叶,渺小而随波逐流。吕驾长双眼圆睁,和李传富两人把着舵。胡厚祥和熊必照各拿着篙杆立在船头,紧盯着水面,防止触礁。

船飞快的绕过了滟预堆后,水势瞬间平静下来,吕驾长将早就准备好的纸钱给夔龙烧了,丢了些祭祀的供品在水里,才穿上棉袄,吃上了烟。

可见神也是要缴税的!

熊必照这才来看这瞿塘峡,峡很短,比巴阳峡还要短,可这峡令跑船人特别紧张。两岸峭壁千仞,险峰上悬下削,如斧劈刀削而成。山似拔地来,峰若刺天去。山体逼仄,紧束长江,山高流急,河道狭窄,断崖壁立,高数百丈。冬季水枯,江面宽不到百米,最窄处仅几十米,形同门户,呈欲合未合之状。

小叶子搡着迷糊的睡眼过来,坐在照哥哥的怀里,兄妹俩一起仰视碧空,见云天一线,两边的山一红一白,在太阳光下,红装素裹,格外分明。山崖上,还有栈道、悬棺。

“照哥哥,这是什么山?”

胡厚祥代答:“北边的叫赤甲山,南边的叫白盐山。”

熊必照以为小叶子要说山好看什么的,等了好久,却听到她幽幽地说:“我们可怎么回去呀?”

川东农家,只要在年前把冬洋芋的种子播到了地里,春节之后,相对空闲。于是人们集中在正月这段时期,婚嫁祭祀,走亲戚,赶场约会,互相吃请。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正月底,农家就要开始整理农具,这时从山崖上砍来的做农具的木材,比如锄把,含水分少,纤维组织坚硬,长期使用,还不易虫蛀。编竹器的竹子,也要这时候砍。

过了二月二的龙抬头,春雷滚滚,细雨纷飞,春耕大忙的季节来到了。

农活,吴焜很熟悉,原来父亲在世时,种长江边的河滩消落地,最抢时间。水一退就要争分夺秒的播种,庄稼成熟后,又要争分夺秒的抢收,不然庄稼就要泡进洪水里,颗粒无收。

他和平家大哥是田里的主力,春耕时,先是收割田里的小春作物小麦、葫豆,然后犁田,犁后灌水,再耙田,把烂泥耙平,接着用稀泥糊田坎,防止田水漏掉。整田完毕,接着施肥,水稻特重底肥,他和平大哥把家里储存一冬的牛、猪、鸡粪,拌匀草木灰,和牲畜圈沤出来的肥土,挑来施在田地里。这项农活,劳动量巨大,平大嫂也要用背兜来参加。

肥料施完后,开始栽秧,一把把青翠的秧苗扔在水田里,人们戴着草帽,弯着腰栽插,很有诗情画意。可只有栽秧人明白,连续多天、长时间的弯腰劳作,当一天结束后,常常是腰都伸不直,那种酸涨的感觉,痛楚万分。

栽稻秧有学问,农谚说:“秧子栽得浅,白米干饭堆满碗。秧子栽得深,十天半月不转青。”

水田里劳动,极易染上农家肥中的粪毒,一旦染上,染上的手脚部位,迅速水肿,又涨又痒又痛,恨不得剁掉手脚。

吴焜的左手也中了粪毒,肿得手掌红红白白,农活忙,耽搁不得,忍着吧!可更肿了,痒得把手在地上摩擦也止不住,吃晚饭时,勉强端了碗,太累了,洗脚就睡。半夜,手痒痛醒了,还发热,吴焜去端来一木盆水,把手泡在凉水里,半梦半醒的混到早晨,朦胧中听到平大伯娘和大嫂起床煮饭的声音。

吴焜起床,手肿胀得受不了啦,准备找平大嫂借用一下纳鞋的凿子,在手掌上凿一个眼,把涨着的血水放出来。平大哥见了,说没事,我有办法。下田的路上,平大哥借着晨曦,在路边扯了一株野草,放在嘴里一顿猛嚼,吐出来,糊在吴焜的手上,要他不断的搓揉。果然,一阵阵的清凉渗透进手掌,涨、痛的感觉少了些。

平大哥指给他看,这是马钱子,有毒,吃了伤肾,厉害着呢,嚼时千万不能吞下去,嚼出来的汁能治粪毒,你等会再自己扯,自己嚼,反复搓。果然,当晚上吴焜再搓揉一遍后,一觉到了天亮。

栽秧是农家最重要、最大的一项活。今年,栽秧时,柳道长带着四个徒弟来帮忙,和也能栽秧的平江、纯德,八人一字排开,不一会就栽完了一块田。仅一天,平家的几块田、舅母家的两块田都栽上了。柳道长和平大伯负责拔秧苗,平大嫂用背兜背苗子。平大伯娘和舅母在家煮饭。偶尔的集体劳动,让劳动效率大幅度提高。

稻秧栽好后,就要管水,把沟里的水引到田里去。水是宝贵的,山田缺水是常态,所以下雨时,要抓紧引水入田,这是农事中的关键点,田里水不足,秧苗就会死掉,减产甚至绝收。但田里的水又不能太多,太多秧苗长得慢,不转青,这就需要农民不断适时增减。

为争水,时常引发纠纷和械斗,这是为水而战,为粮食而战,为生存而战,跟参加的人有生死关系,械斗的人于是个个勇猛,竭尽全力。中国三千年的水稻种植史,引起的械斗,不计其数,不计其数的农民死在水沟里、农田边。

这也是农耕时期,象吕驾长家一样的大家庭、甚至于众多大家族不分家的原因。这样的大家庭,在一个地方,劳动力少的农户,根本无法抗衡。

秧子长出来后,返了青,农民会在心里松一大口气,有苗不愁长嘛!

随着稻秧一起茁壮成长的是杂草,杂草是草,要拔!拔草人小心的在田里穿梭,不能踩着秧苗,不能踩坏田坎,时常弄成一身泥,一身汗。这活计,讲的是身体灵巧,要的是眼尖锐利。

拔杂草时,有意外收获,这时节,有点肥硕了的黄鳝,会成为意外的惊喜。还有泥鳅,冬水田里最多,多到什么程度,多到拔草人在田里,每一步,都有泥鳅从脚丫子里窜来窜去,发现了一把捉住,迅速放进腰间的竹篓里。特别是当稻苗长到齐腰深时,黄鳝长得更肥硕,半斤常有,斤把重也是常见。

吴焜最爱干这活,平大伯和平大哥可能是见吴焜正在练武长身体,需要肉食,也有意让他去干。

这不,吴焜在田里除草,又捉了一条黄鳝,义务观察员平江,站在高处的田坎上,高兴得又蹦又跳。小跟屁虫人小眼尖,那里有黄鳝冒泡,都逃不过他那对小眼睛。

自从给小师弟柳雨点,用南瓜叶包了一条烧黄鳝去吃了后,不知道他是怎样蒙骗师父的,来了好几次。舅母病多,纯德在家中的农活重,来的时间不多,反而是吴焜和平江、雨点去他家帮忙的次数多。纯德有股子力气,他处理黄鳝、泥鳅最拿手。他把泥鳅捉到后,摸出小刀就剁了头,剖开鱼肚,然后捡个石头,朝泥鳅背上捶,很快泥鳅就筋断骨折,用竹签子一串,直接上为烤。

稻谷长到齐腰深时,吴焜把师傅安排的第一阶段课程完成,现在主要是跟着大师兄、三师兄学通臂拳、猿公刀、梅花枪,还有最适合打架的散手。

播玉米是在挖好的地里,成排成行打好窝、施上底肥,丢两颗玉米进去,掩上土,几天后看出苗情况,未出的要及时补。等到玉米苗长到膝盖高时,就是施第一次追肥的时候、肥是用的粪水,人挑着用瓢淋,这时还要对玉米地进行第一次除草,玉米苗长到齐人高,抽穗扬花前,进行第二次追肥除草。

天下雨了,吴焜和平大哥夫妇赶快披上蓑衣,到玉米地里去栽红薯,红薯苗栽插在玉米杆之间,算是间作。下雨时栽的红薯,最容易活,平大哥两口子和吴焜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猪顾不上喂。平大伯老两口只能割苗、送苗,老年人顶着雨干活,容易生病,生病要用钱吃药,得不尚失。

水稻、玉米、红薯几个主要粮食庄稼种下去后,大家会再松口大气,剩下的就是祈求天老爷给个好天气了。

但人还是不能歇息,还要抓紧种杂粮蔬菜,这是农家的主要吃食。

种黄豆要在边角荒地,一种一大块。

种绿豆是手拿点锄,在没人走的田坎上,玉米地边,挖一个窝子,放一把沤过的农家肥,再放两颗绿豆,不能多放,多了浪费,豆苗会长野。不能少放,少放怕绿豆不发芽。

春耕春播时,大春粮食吃光了,小春的粮食未上场,秋菜也吃光了。何况去年大旱,什么粮食全吃光光,所以春荒之时,就是农民家家缺粮之时,而这段时间,正是一年中劳动强度最大的时候,后世新社会,人民政府每年此时要发放春荒救济粮,家家户户在这时吃的是腊肉干饭。

可这是万恶的旧社会,吃什么?吃早熟的四季豆和冬天种下去这是刚刚成熟了的土豆,四季豆和土豆伴在一起,放在锅里干烘,烘熟后,一人一大碗,猛吃!肚子里没油水,身体缺脂肪,吃了三大碗,还是饿得慌,可肚子又装不下了。

平大哥私下对吴焜抱怨叹息,他快三十岁了,记忆中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每年除夕团年时吃一碗白米饭,那是一年中唯一的一碗不渗杂任何杂粮的纯白米饭,还是老娘派好了的,哪能尽着吃。

吴焜心说,我也是还没吃过一顿饱饭,还不知道自己的食量到底有多大?

吴焜三兄妹那些在船上大吃淹死猪牛肉,大碗吃鱼的故事,平大哥父子,央着吴焜讲了无数遍,每一个细节追问得清楚。田边地角休息时,仍时常要吴焜讲述,两父子,时常听得羡慕不已,嘴里“啧啧”有声,哈喇子长流。

豆种完,就要种晚夏成熟的蔬菜了。

春耕春播的间歇,吴焜和平大哥两个壮劳力,要根据平大伯指派,带着牛到舅母家、平大嫂娘家去帮忙。

自舅母后嫁的男人死了后,她家很缺劳力。

平大伯借的钱少,买不起膘肥力壮的大牯牛,只买了一条看上去病恹恹、瘦骨憐恂、徐娘半老的母水牛。谁知这牛到了平家,吃了几付平大伯自配自采的草药,嘿,胃口开了,每天早早的随吴焜上山吃草,雨天也有吴焜割来的嫩草吃,不几月,就长得油光水滑,青春再度,骚情又露,肚里怀上了崽,惹得平大伯老两口,每天都要到牛圈,乐滋滋地看上一回。

放牛娃吴焜,最快乐的时光,是给牛洗澡时。他把牛赶进小河里,让它泡澡,牛也很乐意泡在水里,暑天正热,可以解暑,也可以驱赶身上的蚊蝇。

水牛天生会游泳,完全不惧怕水,正在泡澡的徐娘半老水牛,会把大半个身子都泡进水里,一动不动,然后,时不时的把整个头也扎进水里一下,驱赶讨厌的蚊虫。在河边,母牛不仅可以泡澡,还有喜欢的嫩草,老牛爱嫩草,后世被人广泛的曲解歧义。

有人考证出,三峡地区原来的上古神兽——夔,实际上就是水牛,水牛的特征与夸张的夔相似,在古代就是把夔叫做,夔牛!

吴焜在小河里游泳,游啊游,忘记了人间的艰难,忘记了亲人的分离,有时他搂着平江或雨点,旁边是水性好的纯德,仰浮在水面,看湛蓝天空中不断变幻的白云,难以抑制的忧伤,会涌上心头,既是为自己悲惨的过去,也为灰暗无望的未来,为逝去亲人们脆弱的生命,还有不知身处何方的亲人……

这时,最会折腾的平江,懂事的雨点,大咧咧的纯德,也会乖乖地在一边,不作声。老母牛在不远处咀嚼着鲜嫩的草,偶尔它会用它那双大大的牛眼,望过来。

游完了,在小河边练练功,也会拿出心爱的唢呐,安上唢嘴,吹起小叶子最爱听的乐曲,吹着吹着,爸爸、妈妈、两个哥哥,他们的坟茔早已洪水冲走,最牵挂的表哥和小叶子,仿佛来到面前,坐在身边。爸爸教他吹唢呐时,对每一首曲子的讲解,他记得越来越清晰,常常是一首吹毕,泪水模糊了眼。

平江不愿听焜叔这时候的唢呐声,走到很远去玩。

有时候,他甚至能听到小叶子叫饿的声音,有时,又能听到她“咯咯咯咯”的笑声,有时,他会产生叶子回来了的错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四处张望后,又颓然。

表哥和叶子怎么还不回来?

我又该怎么活下去,平大伯家自身难保,缺衣少食,不是久留之地呀,平家大嫂又怀孕了,人再多了后,更难养活了。

舅母虽然讲过,要自己到她家去,娘仨一齐混日子,可那几亩薄薄的火山地,全种草吃,也养活不了三口人啦!

吴焜明白,按陶老师的说法,自己这种极度赤贫人的命运,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像激流中飘荡的浮萍,永远不知道会何时沉没,又会飘到何方。

算了,活一天是一天,慢慢混吧,朱元璋也给地主放过牛的嘛!

等到表哥回来,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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