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赶至寿安堂门口时,婵娟采荷都被远远甩在后头。
她用陆河隐这身子走得快,丝毫不觉得吃力,心头火急火燎,如飞箭一般疾走。
寿安堂前嬷嬷和丫鬟无一不笑脸相迎,“可把咱们三公子盼来了!老夫人在里头……”
话音未落,她如一阵风吹过似的入门了。
堂内景象却有一些……不可言说。
老夫人端坐在首位,惯来严肃的脸上满布沟壑,此刻神情竟有几分慈爱,正眯着眼瞧着堂中的女子。
他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旧衣,浆洗多次暗淡不少,却已是玲珑柜子里最得体的一件衣裳。
玲珑走进时,陆河隐背对着她,那细软的嗓子像是变了个人,忽高忽低,变着法地弄巧。
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座下女眷也一个个捂着帕子,弯着眼,一派和乐。
玲珑松了口气,可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被带走问罪了吗?
陆河隐的母亲也就是三夫人王氏瞥见门口人影,笑着说:“河隐来啦!”
老夫人看见那挺拔的身影,扶着身边伺候嬷嬷的手便要起身。
玲珑样子的陆河隐收了脸上讨喜的笑,转过头去,就见那傻丫头用着自己的身子冲冲地进门,一脸呆滞地望着自
己。
他暗叹了口气,对着她使了个眼色。
“我…孙儿来给祖母、母亲请安。”玲珑慌忙几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将那苍老的手扶住,扶回座上。
老夫人素来板着脸,自打老太爷仙逝后鲜少欢颜,唯独见了陆河隐总是眉开眼笑,这次陆河隐遇险急坏了她整夜合不上眼,如今这和乐的样子,倒是这些天里头一次。
“心肝快过来,来我这边坐。”玲珑在陆河隐眼神示意下,硬着头皮过去。
苍老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透出股真切的慈爱,叫玲珑看晃了神。
“好在没磕着碰着!”老夫人拍拍身边的座,“来,跟祖母一块听这鬼灵精的丫头说话本。”
听话本?
玲珑依言坐下,望着堂中亭亭而立的陆河隐。
方才没细瞧,这会一看,他脸上不知使了什么玩意,面色竟有些发黄,倒盖去不少娇媚颜色,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灵气氤氲,满是少女懵懂纯真的模样。一开口便起势,竟是一派江湖书生的味道。
“上回说到,这大汉到了酒家门前一瞧,檐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正是三碗不过岗……”
二夫人何氏赶至寿安堂时,便看见这一片欢声笑语的景象
。
她站在门前眼神一扫,立时瞧见了堂中摇头晃脑的那个死丫头!
“哎呀,我这是赶上什么热闹了。”说着,她踱着步笑眯眯地往老夫人跟前走去。
正说得紧要关头,她声音尖细,愣生生将众人从故事氛围里拔了出来,陆河隐停了嘴,脸色平静地看着她。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你不去看着老二,来我这做什么。”
何氏瞧着老夫人神色不虞,连忙上前几步,讨好地赔笑:“二爷那哪用得着我X心,我还是在母亲这端端茶递递水,母亲舒坦了我也心里高兴!”
老夫人冷眼看了看她,片刻后摆了摆手,到底还是没有拂她的面子,“罢了,你也坐下吧。”
何氏“哎”了一声,仿佛得了赦令,无视周围亲眷们投来各色的目光拣着老夫人身边的空位坐下了。
刚坐下便与堂中静立着的玲珑打了个照面,何氏一脸诧异的惊呼:“这不是勾引三公子的那丫头吗?”
此言一出,堂中静默了下来。
玲珑心头一颤,却对上陆河隐笃定的眼神,他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可这话却引得三夫人重重摔下茶杯,方才一直隐忍的怒气这下可彻底藏不住了。
“二嫂慎言!”三夫人一向端庄,此时涨红了脸,“这丫头与河隐颇有渊源不假,可二嫂嘴里的龌龊是断然没有的,方才在老夫人面前,这丫头已然分辨清楚,二嫂若不改改这口风,往后免不得还要去祠堂受罪!”
何氏哪里听不出二夫人嘴里的威胁,这三夫人王氏从来温柔娴淑,因为生了陆河隐这魔星,越发做人淑慎,轻易不与人红脸,哪里有这样和她打擂台的时候!
何氏脸色发青,正要发作,便被老夫人的怒喝打断了。
“好了!整日里吵嚷个没完!老二家的,看来昨日你还未想清楚,也罢,你回去亲手抄十卷佛经过来。”老夫人叹了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诸人:“这丫头之前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河隐心善,自然看不得家奴淹死在面前,至于其它没有的事,谁若敢嘴巴不干净地往外传,我第一个收拾他!”
玲珑木楞楞地坐在老夫人身边,身子虽僵硬着,但脑瓜里思绪万千,听老夫人的意思,她没有赶来之前,陆河隐是做了什么,才没惹得老夫人和三夫人王氏生厌。
要知道这侯府后院中老夫人和王氏可是把陆河隐捧在手心,一丁点都舍不得
动弹的,可这宝贝疙瘩竟为了个婢女落了水……..
众人口舌之时,她便细细地朝自己那副被占着的身子打量。
他用着这身子站得笔直,像是小花园里那一林翠竹,没了伏低做小的卑微模样,竟有几分落落大方的出挑, 瞧着这场闹剧,他目色淡淡,仿若意料之中的样子。
玲珑心中暗叹,有朝一日,她也要将脊背挺直了!
二人的目光不经意触在一起,陆河隐眼里有了星点笑意,随后消失掩盖在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
堂中今日坐了不少女眷,都是各房的姨娘小姐,多数都与三夫人王氏交好,自然将老夫人的话听到了心里去,况且……陆河隐的名声早已坏在了外头……
何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过是想拉那个狐媚的丫头下水罢了!
老夫人话说到这里,她僵着脸点头称是,自然不敢再多事了。
陆河隐冷眼瞧着,何氏的眼里淬了毒一般望着他,倒比从前与男儿斗殴时的目光来得还要狠厉些。
他从前只知后宅纷争烦扰,没想到,竟有这样险恶。
陆河隐将目光转至神情怔怔的玲珑脸上——
若他二人没有换了身子,这傻丫头怕是要被吃得,尸骨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