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空荡的街道,冷清得如同冰窖。
行至“酒仙楼”前,涯芷一声勒马长吁,众人猛然齐声驻马。抬头望去,旗幡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黑衣,双眼在夜色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如同寒枝独立的夜鹰!
光凭这双眼睛,楚川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光凭他手中的长剑,涯芷也一眼认出了他!
可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早认出来,这人便是涯藤!他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踱步了几声向前。他仰头道:“褚修!这两天我们倒是天天见呐!”
褚修盯着涯藤,沉沉道:“把命留下来。”
涯藤道:“今天恐怕不成,刚才你在城楼上救走了安剑藜,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安剑藜早就死了!现在,你反而是欠我一条命,我正要找你取回来!”说罢,向涯芷、楚川、叶霜小声道:“你们快走,这人我来对付。”
叶霜不禁小声道:“藤哥,一定要注意安全!打不过就跑!”
如果是平日的涯藤,自然顺口便是一句“怎么可能打不过!”可此刻,他已深知褚修的本领,又望着叶霜含情脉脉的双眸,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自己活着的意义,不禁柔声道:“好!你也要注意安全!”说罢对涯芷和楚川道:“二姐,川哥,你们一定要保护好霜儿!”涯芷和楚川点点头,领着众人从旗幡下策马而去。
褚修没有进攻,他也不敢进攻!没有哪个高手会在脑门上指着一柄剑的时候,还贪图去取别人的性命。
涯藤就是这把剑!
他死死地盯着褚修,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都会像闪电一样将剑刺进褚修的胸膛。
静默良久,褚修道:“好了,他们都走了,出剑吧!”
话音未落,涯藤的剑已经出鞘,仲夏之夜的长街,顿时变得萧瑟沉闷!褚修也立即拔剑,迎着涯藤的进攻杀了过来。双刃对撞之际,两人迅速被震开。
涯藤不禁大笑道:“好!今日没有耍赖,用的是寻常宝剑!”
褚修冷冷道:“不要废话,接招!”说话间已然攻了出去。
两大绝世高手立即缠斗一起,于紫凌城的市井屋檐上此起彼伏,直战得昏天黑地,剑声如流,难解难分……
根据涯藤的指引,涯芷果然在东北宫墙找到了一个被荒草藏起来的小洞。洞口不大,可稍微往下再挖出几抔土便能发现,墙壁其实有个缺口被埋在地下,数十人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楚川已然找到了一棵高大的槐树,他展开轻功,像一只燕子掠过墙壁,立在了槐树上。此时他居高临下,又有树叶隐蔽,宫城里的道路和防卫已尽收眼底。
涯芷立即带着所有人趁着夜色急行。
此时,楚川的双眼就像是一个超广角的监控!有了楚川的视角,涯芷自然也对宫内的巡防一目了然。哪里有人员巡防、何时走出视线、哪里是野行的死角……一目了然!她领着数十人行进在宫城内行走,如入无人之境!这倒把叶霜和狼牙卫惊艳不已,只当是涯芷“回家”,对宫中的布防和道路轻车熟路罢了。
楚川趁着夜色,凭借自己出神入化的轻功身法,无声无息地在宫墙外的槐树上翻飞,很快,蔓荃宫一片的宫楼已尽收眼底,只是今夜乌云遮月,天色阴暗,视野有些不佳。
众人藏匿在一处拐角处,正要向前,楚川突然发出一声警报:“小心!有人!”
涯芷已连忙后退,示意众人噤声!
涯芷侧身瞄去,哪里有人?又循着楚川的视角看去——果然,在偏殿一处屋脊上,趴着一名黑衣人,由于楚川离得太远,这黑衣人又藏匿得极为隐蔽,一时间未能察觉。
无奈之下,涯芷只能循着身影而去,努力将之擒拿,防止有碍大事!
谁曾想,她刚到这屋檐下片刻,这人也从屋脊上下来,二人立即徒手过了数招,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公主!”
这声音正是女帝的贴身侍女:秋画!当初前往北境平叛,春琴和秋画与女帝同行,每日与涯芷朝夕相处,涯芷自然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秋画,你怎么在这儿?”涯芷惊喜道。
“我就猜到你们一定会来!这几日我与春琴轮番值夜,总算等到你了!”秋画小声道。
“母亲现在怎么样?”涯芷关切地问。
“不太好!陛下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涯萝宫主和菖蒲王只许太医和我们几个人照料,其余人一概不见!哎,这哪里是养病,分明就是软禁!”秋画叹道。
涯芷也不禁叹息。
“现在菖蒲王已经将所有大臣全都关在凤翥殿,我守在这里,是怕公主你铤而走险,前来营救陛下!”秋画道。
“为何怕我来救?”涯芷问。
秋画紧张道:“整个蔓荃宫现在已经被禁军卫团团包围!菖蒲王就是知道你们必定来找陛下,所以设好了圈套。”
涯芷不禁惊愕:大姐竟然不惜用母亲的性命为饵,吸引自己上钩!
楚川当即又巡视蔓荃宫,可黑夜实在太远,完全看不到有人埋伏在黑夜里。
秋画道:“幸而我有些功夫,能在回班房后在这里监视。”
涯芷摸了摸秋画的脸颊,动容道:“目前有你们这样的侍奉,我就放心了。”
秋画道:“谢谢公主夸赞。只是现在我们如何才能把陛下救出来?”
涯芷望了望漆黑的夜色,沉沉道:“眼下,只能硬闯了!”秋画不禁也点头道:“好!听公主安排!”
“等等!”脑海中,楚川阻拦道。
“川哥,你有什么办法?”涯芷问。
楚川小声道:“有!只是觉得有些欺负人了。”
“什么办法?”涯芷喜道。
只见楚川从袖中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远远朝着蔓荃宫照过去。这款手机的夜景功能极佳,像素又高,只消有人叹出头来,立即就可以从镜头里看到。
涯芷大喜,让秋画立即先回蔓荃宫,自己随地取了一个石子,朝着蔓荃宫庭院里的瓦片弹去,瓦片碎裂发出一道声响。顿时,手机镜头里探出十多人的脑袋,悉数被楚川拍了下来。涯芷立即凭着楚川拍下来的照片,安排狼牙卫前去抓人——哪棵树后面藏着的、哪片瓦下遮着的、哪块石头下面躲着的,无不被涯芷精准抓获!
这狼牙卫个个步伐轻盈,出手极为细腻,神出鬼没之间,那些伏在黑夜里的禁军卫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被人捂住,随即被捆了起来。
涯芷再又弹石子,再又抓人,反复三次,终于将围在蔓荃宫外围的人,悉数擒拿,兵不血刃。这一手功夫,直将狼牙卫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见危机已除,这才放心大胆地踏进蔓荃宫。
哪知刚踏进门口,竟然从草丛里奔来一个金甲人,手里执钢刀喊着:“杀啊!”正是一名禁军卫。他奔出一刹那,便已经觉得气势薄弱,不禁惊在原地,左右一看,哪里还有人冲出来?不过是他在草丛中打盹儿,避过了楚川的耳目,其余人早已被制伏,何来的帮手!这会儿被涯芷、秋画和一众狼牙卫盯住,众目睽睽之下,这人也尬在原地,滑稽之状,惹得树上“盯梢”的楚川也忍俊不禁。这时,屋内一位少女突然出来,在这人后脑勺猛的一拍,便将这人拍晕在地。
涯芷不禁嫣然道:“春琴!”
春琴立即跑了过来,眼含热泪道:“公主!公主!你们总算来了!”
涯芷道:“快带我去见母亲!”春琴和秋画立即带路,引着涯芷和叶霜进了寝宫。
女帝躺在病榻上,神色安详,面容却已消瘦如柴,涯芷不禁跪在床榻边上,大哭不已。叶霜也不禁黯然落泪。楚川自然可以感受到涯芷此刻的心境,又遥望见宫城内兵马开始频繁调动,不禁道:“芷妹,没有时间了,先看叶霜给陛下看病吧!”
涯芷立即抹去眼泪,慌忙起身道:“霜儿,快,救救我的母亲!”
叶霜正在桌案上看到了一副女帝日服的药方,忙道:“二姐,不要这么说,我马上为陛下诊断施针!”说罢走到床榻,已从腰间拿出一枚锦包,熟练展开,数十根银针随即摊开,细若微芒。
涯芷站在一侧,紧紧盯着叶霜诊治,揪心不已。稍许,约摸针灸了三十余针,叶霜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这才如释重负,从床边站了起来。
涯芷忙问:“怎么样?”
叶霜愠怒道:“陛下是吃了太多受补的猛药,体力难支,心神受损,昏睡只是表象。”
“庸医!这群庸医!”涯芷痛骂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叶霜叹息道:“我看了药方,太医开的都是些提升元气的补药,方子没错。只是药量是正常剂量的数倍,医家都知道,药力有‘缺中盈过’之别,缺时药力不足,难以医治;过时则药力过甚,反因患者体弱,虚不受补,所以,就算是个学徒一个月的小医童,都知道这个道理,太医们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
“有人授意!就是不想让母亲醒过来!”涯芷惊道。
“嗯!用心之人深知此法的妙处,人‘活’则是医药精湛,人‘死’也找不出任何药理上的破绽,实在是一种毫无痕迹的杀人手段……”叶霜向来对之不齿,此刻不禁也有些气急。
涯芷心中自然知晓“用心之人”是谁,当即将桌案上的那沓药方撕得粉碎!
“霜儿,那母亲还有得救吗?”涯芷问。
“其实,陛下的病情是长辈常有的年老体虚症状,不过陛下少年时经历战乱,刀剑杀伐的外伤常有,苦寒之地行军又留下不少内伤,风霜折磨,身体本就与常人不可比。此后怀孕生育,月内又没有养好,落下来不少的病根,加上她一生操心国事,这才晚年有恙。如果及时调整药方,精准剂量,静养个一年半载,总归会有些好转。”叶霜道。
涯芷长舒一口气,又问:“母亲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叶霜道:“我已经给陛下施针,先要将陛下体内的虚补热气散掉,其后陛下神志回元,自然能逐步苏醒,估计……半个时辰!”
涯芷不禁欣喜:“能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我们等等……”眼下她已经取得蔓荃宫的掌控,一个时辰她等得起。
哪知秋画和春琴突然相互对视后,立即跪地道:“求公主!救救渠大人吧!”
涯芷和楚川不禁一惊,涯芷问:“渠灵大人?”
二人立即点头,含泪道:“公主,渠大人快不行了!”说罢,二人将这一日所听到的朝堂上的事情一一说给了涯芷听,老臣们如何反对、左棠如何被杀、涯蒲如何反叛、渠灵如何被绑缚在了大殿的擎天柱上受着鞭笞的酷刑……她二人本是司礼部的两个女侍,因做事细腻又内敛寡言,颇受渠灵喜欢,便一步步将她们送进了蔓荃宫。而在帝王身侧做事,细心和寡言正是最重要的标准,二人逐渐受得女帝信任,留在身边已逾十年。二人俱是恋主图报之人,如今渠灵危在旦夕,她们二人岂能袖手旁观。
涯芷一听,大为震怒!她无法想象,涯蒲为了帝位,已经成了如此不忠不孝、残酷不仁的人!她立即提剑,便要向大殿而去,众人立即拽住,秋画道:“公主,殿内此刻禁卫如林,去了就是送死!”
涯芷哪里还有理智,她想到数人因己而死,无限的自责、愤怒,涌上心头。
忽然,涯芷停在了原地,脸上莫名涌上一丝笑意!
“芷妹,我陪你去!”脑海中,楚川的声音温暖真切。
涯芷仿佛也闻到了槐树的凝脂轻香,柔声道:“川哥,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说吧,怎么做?”
楚川站在树梢,听着寒鸦飞过,笑道:“你好像知道我已经有法子了?”
涯芷道:“除非是有了万无一失的法子,否则你怎么可能把我推进险境?”
楚川正色道:“老思路:擒贼先擒王!眼下藤弟没有回来,陛下也没有醒来,本不是个最好的动手机会。不过,想要抓住涯蒲,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会冒风险!”
涯芷道:“只要能制住她,交由母亲发落,再大的风险我也不怕!”
楚川道:“好!让狼牙卫换上禁军卫的衣服,我们一齐去凤翥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