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川和涯藤已经离开“鬼市”，此刻正并肩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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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的夜，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这种时候最适合的便是赶紧回到有灯光的房间睡一觉，最不适合的就是跟踪别人——可偏偏就有人想在这种时候跟踪别人，而他偏偏要跟踪的还是这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川哥，背后有两条尾巴。”涯藤突然放慢了脚步，轻声道。他想到了刚刚褚德所说，母亲不过半个月的寿命，不禁有些失神。
“我们走出来已经两里路了才被你发现，看来此人功夫不弱。”楚川笑道。
“怎么？川哥早就听出来了？”涯藤惑道。
“我又没练过内功，哪里能听得出来。”楚川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跟过来？”涯藤问。
“当然是猜的。从我们认识褚德的第一刻开始，他什么时候相信过别人？自然是在我们出了‘鬼王轩’起，就跟上了。”楚川道。
“原来如此！”
“根据你对这条‘尾巴’的判断，多远能把他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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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藤侧耳倾听片刻，道：“这人的轻功虽然不弱，但耐力一般。前两里路尚能躲过我的耳朵，可是这会儿显然步伐沉重，呼吸也急促起来。如果我纵身而去，最多一里远，保准他连我的人影都追不上！”
“好！既然鱼已经跟过来了，饵也该放出去了。”楚川正色道：“藤弟，眼下到客栈还有不足二里远，我放慢脚步，拖住后面的尾巴；你加速前行，一旦把尾巴甩掉，便速度出南城，自城门向南行第一棵老槐树后，芷妹会准备好一匹快马在那里等你！同时，她还会给你一份亲笔信，你务必将信送往青松城，去找叶云和察默贞，让他们务必依信行事！”
“好！”涯藤道。
看到涯藤的神色还是有些失落，楚川不禁安慰道：“藤弟，这次去，务必要把叶霜一起带回来！你母亲的事情还有待确认，叶霜医术精湛，一定能帮上忙。而且，川哥也向你保证，无论褚德的消息是真是假，川哥都有办法让你在十天内，名正言顺地回宫见到陛下！”
他这句话自然也是说给涯芷听的。
涯藤的双眼这才恢复了神采，道：“谢谢你，川哥！”
楚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放大了声音，道：“老五，这件事褚老板是支持我们的！咱们兄弟一定不能出问题，你这就回金柯寨，把货盯死了！”这自然是说给身后的人听的。说罢拍了拍涯藤的肩膀，小声道：“路上小心，速去速回。”涯藤点了点头。
说话间，涯藤足下生风，奔了出去。果然，不出一里远，已将跟踪的人甩得没了踪影。
还有一个人还在紧跟楚川，见楚川时走时停，默不作声，倒是跟踪得毫不费力。然而，他哪里知道，楚川沉默之间，已经与涯芷说了无数话！
“芷妹，眼下需得有几件事情要做。”楚川边走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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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的城外一间客栈里，涯芷已经等候楚川多时了：“川哥，你说，怎么做？”
“首先需得请你写一封亲笔信，给察默首领、叶城主、以及察默贞夫妇，内容如下。其一、准备五百斤‘千里香思’，可以以次充好，请察默首领、叶城主联名上书，请求进贡；其二、务必请叶云亲自押送，找最精干的府兵同行；其三，行程不要快，也不要慢，保证第五天暮时到达景阳城官驿！这三条缺一不可。料想有你的亲笔信，他们必然不会有异议。”
“好！这三条都不难。不过从青松城前往涯国宫的进贡路线，从东到西，一般是：青松城、幽谷城、江洲城、景阳城、云海城、紫凌城。而景阳城是云海城的上一站，川哥为什么会料定褚德不会在云海城动手，而是在景阳城？”涯芷问。
“褚德行事谨慎，云海城是他的大本营，在自己的地盘动手，动静太大，难免引人注目。况且他已经认为这单买卖早有其他人盯死在云海城，他自然要抢先一步。”楚川道。
“你就不担心褚德会在景阳城的上一站、也就是江洲城、甚至是幽谷城动手？”涯芷问。
“不会。这已经距离云海城太远了，褚德即便神通广大，早早就能抢走，可运回来却是危险重重，他不会做风险这么大的事情！”楚川道。
“你就不担心在还没有到达景阳城前，就被其他人盯上了？”涯芷又问。
楚川笑道：“当然不用担心，被别人盯上是肯定的，不过有胆量铤而走险的恐怕已没有几人，更何况，这些人哪里能从叶云手上抢走贡品！”
涯芷恍然：“原来你务必让叶公子押送，就是希望贡品能完好无损地运到景阳城！”
楚川点点头道：是的！打渔的人，首先得要有把握把网扎结实了！”。
涯芷不禁会心一笑：“原来，你是要在景阳城，抓他们一个现形！”
楚川摇摇头：“不完全是！芷妹，你不要忘了，我们布这个网的目的，不是为了抓一个抢夺贡品、私闯海禁的褚德，而是真正把刀插到他背后组织的心脏！所以，景阳城不是收网结束，而是计划真正的开始！”
“你的意思是，那一天，你根本不会把褚德抓住？而是把他——放走？”
楚川道：“当然！这就叫欲擒故纵。”
涯芷不禁沉思。
楚川道：“这也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楚川顿了顿，道：“可能要辛苦芷妹你跑一趟江洲城，找一下江洲城城主杜之舟，请他出兵，协同捉拿褚德、以及他背后的藏匿窝点！”
“咦？你不是已经把网设在了景阳城吗？为什么要去江洲城调兵？”涯芷不解道。
“景阳城距离云谷城太近，景阳城城主庞之荣，是个实打实的酒色之徒，这些年恐怕早已经被褚德喂饱了，找他来捉拿褚德，恐怕人没抓着，咱们倒成了他的囊中物了。所以，来当这个‘人证’的，必须要是个靠得住的人。我听说江洲城的城主杜之舟是个清廉之人，他向来洁身自好，醉情于山湖，应该还没有被腐蚀。况且……”
“况且你知道，他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涯芷笑道。
“正是，虽然自从你父亲去世后，他便有意疏远了和你的关系，可恰恰说明了此人是个拎得清的人。就算你现在有皇榜捉拿，却敢冒死登门，他顾念旧情，应该会挺身而出，助我们一臂之力！”
“好！”
“等到贡品运到江洲城那一日，你便去与叶云和藤弟汇合，躲到其中一个中空的箱子里，上面让叶云覆好其他的珠宝首饰，一旦褚德来抢，叶云和藤弟自然会虚以反抗，让褚德和我把所有的贡品全部抢走，然后你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他混进乌风渡去！”
“原来如此！”
“你一旦进去，发现窝点后，便立即释放信号，然后躲起来！藤弟便会与杜之舟一起，带着府兵前来找你！到那时，有藤弟的越王令，又有叶云捉拿人犯的铁证，恐怕乌风渡也拦不住他们！”
“万一褚德拼死反抗呢？”
“他若不是心虚，又怎么会反抗呢？”
涯芷笑道：“这么看来，倒不怕他不反抗了！”
说到这里，楚川不禁柔声道：“答应我，发现窝点，立即释放信号！凭你的功夫，找个隐蔽的所在躲起来，自然不成问题。”
涯芷不禁道：“好！”
“还有，褚德的窝点一定在乌风渡里某个隐蔽的所在。我担心那里崇山峻岭，又有海风海水，你们的信号弹起不到效果。在你的包袱里，有一个我从家乡带过来的手电筒。手电筒由弱到强五个档位，最弱可以照明，随开随关，你用得上；如果你发现窝点了，可以开到最强，照向天空，我们就都能找到方向！当初我漂泊在海上，就是靠着这道光吸引了褚德的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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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芷叹道：“川哥，你想的真周到！”
楚川不禁叹气：“哎，我原来的想法是我亲自上，谁能想到会调过来呢……”
涯芷听到这话，怎能不眼波含情：“好在我们可以通感，你一定会陪着我的不是么！”
楚川笑道：“对！而且我听说，乌风渡里的安平山是那里的最高点，到时候我会爬到山上去。一则我可以仔细看到你的信号，二则你也可以通过我的视角，俯视这一带。你我内外合力，一定可以把褚德的家底儿都揪出来！”
涯芷兴奋道：“好，我这就写信，写完后就去老槐树下等藤弟。”
楚川独自走在夜路上，沉默了片刻，沉吟道：“其实，还有第三件事……”
涯芷知道，楚川从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不出话来。而当楚川说出这第三件事时，她几乎已经无可辩驳、又无可奈何地听从了他的计划……
涯藤很快便抵达了城外的老槐树下，一匹骏马已等候多时。涯藤一身黑衣从树影中划过，草木不惊。可只这一瞬间，信已经藏到了他的衣服里。
与此同时，另外三匹快马也已经从树林中驶出，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楚川看着涯芷将信递给了涯藤时，他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李斯仁确定成为君荣集团的掌舵人，官宣前一夜，他也是如释重负地躺在酒店的床上，那种感觉和现在很类似，却又有些不同。
那时候，他身上肩负着李叔叔的嘱托、兄弟夺位的纠葛、以及自己与李斯仁的战友情谊，那段岁月是亢奋的，可那种情感却是冰冷的
而今天，他有的，却是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更是一种主动狂热地想保护一个人的冲动，心中惦念的情感也都温热、动人的。
就在这样的感受着，他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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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城到青松城大概需要五天的路程，这当然是一般的马匹和一般的骑手；如果骑手是涯藤，而骏马又是楚川“吩咐”过的马儿，那时间自然可以少很多。
果然，涯藤出发后的第三天，便抵达了青松城。叶霜见涯藤到来，自然欢喜不已，叶乘风和察默尔接信时，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即开始草拟进贡礼单和拜表，并着察默贞和叶云筹备贡品。
五百斤“千里香思”在其他时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放在现在，它却易如反掌！
原来，楚川心中早已知晓，那一年叶云与察默贞相识，只一次生产出锅便是五十斤，精品虽然稀缺，可次等品却不难弄到。加之察默贞对香料制作极严，故而连次等品也不曾流到市面上。所以此番别说是五百斤，便是一千斤，也信手拈来。
而更巧的是，经过这一年的改良，察默贞已经简化了制作工序、优化了制香设备、精确了用料配比，故而精品的“千里香思”已经从原来的五十比一，变成了现在的十比一，察默贞见时机成熟，刚刚积累了大量的香料准备上市，竟正赶上了涯芷这一份亲笔信！当即毫不犹豫，直接将五百斤全部装上了精品香料！这让涯藤也感动不已。
察默尔和叶乘风俱是老人，他们心知此次干系重大，恐有所失，临行前各给了叶云和涯藤一张盖着突云族王印和青松城城主印的两份白纸，以方便他们见机行事。而从他们将这两张纸交出来开始，他们已经坚定地站在了涯芷和涯藤这一边，属实已豁出了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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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进贡的拜表与叶云的队伍已一同启程！
与此同时，涯芷也已经秘密前往江洲城。为了掩人耳目，她不得不化妆成一名蓑笠钓叟在江州城柳叶堤苦等了三日才得以“巧遇”杜之舟。杜之舟时隔二十年后才见到义兄之女、当朝公主，不禁怅惘不已。再又经过“楚川”的一番游说，果然同意派府兵协助涯芷——当然，他何尝不知此事看似一个人情，实则是赌上了江洲城的百年生计！
一切俱已都准备妥当，只等叶云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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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后，清晨。飞鸟唤醒了满城的喧嚣，崭新而充满希望的一天已经开始。
今天便是楚川与褚德约定好前往景阳城劫夺贡品的日子。
昨日，叶云已如期抵达江洲城，涯芷也按时与他们汇合；今日凌晨，涯芷已根据计划“装”进了早就制好的香料箱子里，箱子的口子没有密封，四面也都扎了洞口，保证涯芷的呼吸。此时他们都已经在前往景阳城的路上，不出意外，今夜将如期抵达景阳城官驿。
涯芷从小练武，自然再艰难的环境都能适应，倒是楚川，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封闭空间”带来的压抑感！所以他明明夜里睡得很好，可自从涯芷钻进箱子里开始，就再也睡不着了。
起先他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随后便发现，他的“翻来覆去”，让涯芷也颇为不适，于是便硬着头皮保持动作，坚持下去。好在涯芷的吐纳之法也陆续传感给了楚川，慢慢地，楚川竟也逐步适应，逐渐睡着了。
“笃笃笃”敲门声，涯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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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川被涯藤如飞鸟一般的声音惊醒，他猛然想起来：他要带着“五弟”去四海升恒楼找褚德，动身前往景阳城了！
于是收拾一番，便即下楼。门外小二已经准备好两匹骏马，他们纵身上马，向四海升恒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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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四海升恒楼内，褚德也正准备出发。程掌柜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清早，急匆匆的，怎么了？”褚德道。
“二公子，老爷派人来了！”程掌柜道。他说的老爷，自然是褚云阳。
“快！请他进来！”褚德急道。
这时，一个小童大步走了进来。他年纪不大，神色却极显刚毅，步伐稳重，颇为老成。这正是那位凭海楼里褚云阳贴身的小徒弟。
“小师弟！义父醒来吗？”褚德见鸿门进门，忙问。
“嗯，师傅昨夜已经醒了。”鸿门虽然年少，但说话间不卑不亢，干脆利落。
“上次我看到那柄匕首后，回去给义父留的口信，你跟他说了吗？”褚德不禁有些紧张。
“说了！师傅说你仓促杀人，又烧了亨通客栈，动静太大，有些冒失。”鸿门的口吻犀利直白，没有半点掩饰。
褚德有些忐忑。
鸿门又道：“我也把你今夜要去景阳城劫贡品的事情告知了师傅，师傅便立即让我来四海升恒楼一趟。”
褚德急道：“义父怎么说？”
鸿门仰着头，望着褚德道：“义父让我立即前来阻止你，让你今晚务必停止行动！”
褚德大惊：“义父说了什么原因吗？”
鸿门冷冷道：“师傅说，事情来得太急，有些太过蹊跷了。眼下朝局动荡，我们不能贸然动手，暴露了自己！”
褚德忙道：“可是这笔买卖可遇不可求啊！这点儿贡品对于皇家而言不过就是皇室贵胄的一些琐碎用品，可对我们而言，却是一笔绝好的货物。将来无论是涯国内部，还是运往鄂狼族，都是一笔巨——”
“师兄，师傅的话我已经带到，还望师兄好自为之，告辞！”鸿门甚至没有等褚德说完，便行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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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德看着鸿门离去的背景，不禁心里焦急万分。
程掌柜从一侧走了过来，向褚德递过来一盏凉茶，道：“公子，你看，咱们……”
“哎，义父的话还从来没有错过，听他老人家的吧。”褚德叹气道。
“公子，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程掌柜惋惜道。
“你当我舍得吗？”褚德呵道，程掌柜当即不敢说话。褚德把一盏茶一饮而尽，缓缓道：“不过，义父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单买卖确实有点儿蹊跷。”
“您是指……哪里蹊跷？”程掌柜小声问。
褚德望着窗外，沉吟道：“蹊跷就蹊跷在，‘顺’！实在是太‘顺’了！‘顺’得好像有张网，等着我跳进去一样……”说着不禁感觉一股凉意涌了上来，随即朝向程掌柜，正色道：“义父说得对，这事情还是太蹊跷，这笔买卖，不要也罢！”
说话间，门外一个小厮敲门道：“老板，金柯寨的大当家和五当家来了。”
褚德道：“来得正好！喊他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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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两个面具人进来了。
褚德早已习惯了他们的装扮，毕竟他宁死也决计不想看到一个鬼脸和一个妖精。
“五当家回来了！栉风沐雨，实在是辛苦了！”褚德迎了上去。这几日他一直以为涯藤是回金柯寨跟踪贡品了，故而一张口便是寒暄。
楚川忙拱手道：“哪里的话！有褚老板如此支持，自然要多卖卖力气！好在一切顺利，运送贡品的队伍已经在前往景阳城的路上，不出意外，今晚必定可以抵达景阳官驿，到时候，褚老板拿货，我们分钱，这笔买卖就算是圆满了。我们两兄弟也是来催一催褚老板，该动身了。”
褚德一听，突然坐了下来，没有回应。
楚川和涯藤不禁相视一眼，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楚川问：“褚老板，怎么，莫非兄弟的计划有哪里不清楚的？”
褚德叹了口气道：“哎，实不相瞒，最近这几日，我义父身体抱恙，刚才还派人来报讯，让我务必回去一趟，看看他老人家，我心里正是愁绪难解，恐怕我立刻就要回趟凭海楼，景阳城，我恐怕是去不了了！实在是事出突然，请大当家见谅。”说罢，竟然掩面悲伤起来。
涯芷和涯藤不禁一怔！
楚川也已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道：“褚前辈一代宗师，吉人自有天相，褚老板也不必悲伤。计划我们也已经反复推演，您如果不能亲自前往，安排下面的兄弟代劳一趟，也可成大事。”
褚德顿了顿，又假意哽咽道：“最烦的就是在这里！义父他老人家老了之后吃斋念佛，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故而再三叮嘱，不可染上血光，生怕这几日与阴曹无常纠扯之际，让小鬼们把他拉进地府里去……”
涯芷这时还蜷在箱子里，心情也顿时如同眼前的黑暗一般，坠入地狱。
涯藤也有些急了，吼道：“你怎么能不守信用呢！”这一声，直把楚川吓了一条。
程掌柜在一侧，呵道：“好大的胆子，敢跟我家公子这么说话！”
褚德连忙瞥向程掌柜，假惺惺道：“你个奴才，这里也由得你嚼舌么！”程掌柜当即闭嘴，退到墙边，楚川也赶紧朝涯藤使了个眼色。褚德起身握住楚川的肩膀道：“五当家说得对！骂得好！我褚德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从来最守信约，可是……现在义父这……这不就是在逼我在‘信誉’与‘孝道’之间做个抉择么……可让我如何是好！”
楚川心知他做此决定，必然是受了褚云阳的唆使，已强求不得。仓促之际，越是危急，楚川也越是冷静，便道：“褚老板能在‘信’与‘孝’之间如此艰难彷徨，便已无愧于这两个字了！无论如何，也是我兄弟为了自家的事情来求的您，您仗义援手之情，我们兄弟二人已经看到，眼下既然褚前辈有话，我们也不能勉强。便不打扰褚老板了，先请告退。”说罢领着恨恨的涯藤退了出去。
褚德也回礼，看着楚川离去，仿佛到手的一大笔买卖也离自己而去，未免心中又有了些许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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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四海升恒楼，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没有返回客栈，楚川提议去海边走走。
或许是涯芷也被褚德的临时变卦所气恼，此刻藏在箱子里也隐约有些憋闷。这憋闷通感到楚川的内心，两种愁绪交错在一起，简直压抑难耐。
楚川骑在马上，大脑里混乱不堪。眼下，如何面对此番对自己的计划如此支持的察默父女、叶霜父子、以及江洲城城主杜之舟？如何面对数日内往来青松城与云海城的涯藤？如何面对还在箱子里的涯芷？
每个人都有失策的时候，哪怕是楚川。人毕竟不是神仙，哪怕是掐指一算，五指尚有长短，计策就总有疏漏的时候。
阳光正在头顶暴晒着！晒得人本就千头万绪的内心更加烦躁，就连他二人骑着的两匹马儿，也耷拉着脑袋，仿佛被晒蔫儿了。
海边，海浪徐徐，空气果然清新的许多。
“川哥！”
这声呼唤轻柔如水，在楚川的脑海中响起。他晃了晃神，涯芷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正是涯芷在呼唤他。
楚川感觉自己也好像躺在那个狭小的箱子里，正被涯芷轻抚着脸颊。他不是个不愿意承认挫败的人，他不愿意的，只是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承认罢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自负？没用？”楚川黯然道。
涯芷莞尔一笑：“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威武高大，精明能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越挫越勇……”
楚川不禁也笑了起来。
“其实川哥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之所以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无非是我们太心急了。而你之所以这么着急，我也清楚，你是担心我们撑不到母亲的病情恶化，想要尽快把这些人捅出来罢了。”涯芷一字一句道。
楚川叹道：“这些人都太狡猾了，他们就好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又藏在迷雾里，我们拨开迷雾看见了墙，可是看见了墙却捅不破。”
涯芷不禁笑道：“川哥，其实我想的很明白。眼下你在做的事情，即便没有做成，也是我乐意看到的。”
“为什么？”楚川惑道。
涯芷吹着海风，淡然道：“其实，这些天我看到你之后，心早就跟你跑了，对那些储位、权力、诬陷、清白，也都看得不重要了。只是藤弟、青松城叶家、突云族察默家，都是我至亲的人，这些人个个刚正本分，从不喜欢攀附权贵，日后大姐得了势，他们必将受到大姐的排挤。就说叶家吧，叶城主累世积累下来的功业，好不容易把青松城推向了涯国第二城，将来必会因为我的原因，被云海城打压下去，突云族的贸易链肯定也会被斩断，原本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定会被打破，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因我而起，我又有什么面目再面对他们？”涯芷苦笑道：“所以川哥，你让他们主动找大姐投诚，你做得没错……”
楚川感受着涯芷的内心，纵然她说得在情在理，可内心的孤苦无助，又哪里逃得出楚川的感知？
忽然，楚川的眼神仿佛被什么所吸引，瞬间放出了光亮！
涯芷循着楚川的眼睛望去，眼前只有汪洋大海，海浪甚至有些平静，哪里有什么惊人的景象！可是她分明感觉到此刻楚川内心的情绪正在激荡！
他笑了！她也笑了！
只见楚川捡起一枚石子，奋力向大海掷去。平静的海面看似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可这石头扎进水面的地方却真正切切地荡起了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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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堵墙——破了？”涯芷问。
楚川大笑起来，随即喊道：“藤弟！”
涯藤原本耷拉着脑袋，看着楚川突然神采奕奕，心知他已经又有了打算，立即大笑着蹦起来：“在！”
“走，跟哥哥一起，把这堵墙，捅破了它！”
“好嘞！”说罢二人搂着肩膀，大笑着走了回去。
背后，大潮汹涌，巨浪滔天而来，仿佛能吞噬天地！
~~~
次日清晨，四海升恒楼。
褚德正在洗脸，程掌柜请示道：“公子，金柯寨大当家和五当家来了。”褚德微微一笑：“看来还不死心，请他们进大厅稍候吧。”楚川和涯藤进大厅坐下，片刻后，褚德走了进来。
“大当家此次前来，可还是有什么吩咐吗？”褚德道。
@ “不不不，今天我来，是特地来向褚老板告辞的。”楚川缓缓道。
褚德一惊：“怎么大当家突然就要走了？”
“实不相瞒，兄弟这次来无非是为了筹点儿钱，把金柯寨重新再撑起来。眼下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门路，也就不打扰褚老板了。”楚川淡定地说道。
褚德惑道：“哦？当家立寨，可不是小钱，不知道大当家是找了个什么好门路？”
楚川道：“我这几天虽然一直在筹划咱们的计划，可别的事儿，我也没闲着。我已经找人打点了一下关系，了解了一个绝密的消息，用好了，可以发大财！”
“哦？什么消息？”褚德不禁问道。
“什么？这么大的消息，褚老板没听过吗？”楚川假装道。
褚德不禁正色道：“可能是最近家事繁琐，心力没有倾顾到生意上来吧。还请大当家赐教！”
楚川一听，连忙起身，凑到褚德的耳边，一字一句，小声道：“听说，菖蒲王要破了‘海禁’的规矩啦！”
“什么？”褚德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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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川看着褚德道：“你看！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
褚德道：“这海禁可是从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可能说破就破！”
楚川笑道：“起初，我也不信，可是我仔细一想，觉得这事情又有些关联。你想，这大海多大，连着天底下多少个部落，一旦开海，那该是多大的买卖量！于国于民，都是天大好事！菖蒲王现在筹备这些事情，无非是想时机一旦成熟，便挥出个大手笔来，以正朝野内外的悠悠之口啊！”
褚德俨然被惊到了，说不出话来。新主登基，大开海禁，恩施四海，倒确实是天子的气魄，也像极了涯蒲的手段。
“无风不起浪啊！”楚川又道：“说起来，菖蒲王将来必定是个明主，能想到这么好一个利国利民的事情。”边说着又凑到褚德耳边道：“我听说，已经有人利用海禁私自出海，赚得那是盆满钵满！”
褚德一怔，笑道：“大当家知道得倒是不少啊！”
楚川道：“我知道得不算多，但我估摸着，上面知道的，也不少！这种钱，贫苦百姓赚得、铤而走险的商贾赚得、天家皇室自然也赚得！既然都能赚，那谁赚不是赚？”
褚德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指甲在掌心仿佛能抠出血来！他缓缓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大当家，这么大的消息，该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楚川早知道褚德还是不会相信，假装气道：“我这关系，可是找到了突云族察默尔首领一个族弟的外甥，他在突云族的邦交司任职，消息还能有假？”
褚德心中不禁多了几许信服，这自然也是楚川拿捏人心的措辞。这等邦国大事，涯国内自然守口如瓶，可是外人传出只言片语出来，倒显得真实。
褚德显然已经陷入纠结，没有接话。就连一旁的程掌柜也眉锁愁云，显然已经被楚川的话所震动。
楚川见时机成熟，忙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道：“怎么褚老板还不信我？好！老五，把东西给我！”
褚德抬起头，望向楚川。涯藤也假装扭捏道：“老大！这可是绝密啊！”
楚川呵道：“什么绝密不绝密！褚老板是外人吗？”
褚德连忙道：“倒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楚川又瞪了一眼涯藤，涯藤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份书信和一张表单，递给了楚川。那似给非给、极不情愿的虚情假意之相，直看得涯芷也不禁笑了起来。
楚川一接过来，褚德已经起身要拿，楚川一缩手，正色道：“褚老板，实不相瞒，昨晚你虽没有成行，可我却还是去了。本想碰碰运气，可实在是贡品数量太大，我们兄弟也是有心无力。好在我这老五兄弟，天生习得一身蹿房越脊的微末功夫，倒是在官驿里也走了个来回，这才偷来了手上这两样东西。”
这段话，褚德自然相信。那日他派了两个四海升恒楼的绝顶高手前去跟踪楚川和涯藤，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涯藤跟丢了，这等轻功，偷两册书信回来，自然如探囊取物。
“这一份厚的，是此次突云族和青松城联名进贡的贡品清单。”说着，楚川将一份写着“礼单”二字的册子递给了褚德。
褚德翻开一看，不禁傻眼：黄金百两、白金千两、金丝鹿角二百对、雪貂皮百张、茶千包、水獭皮四百张、青鼠皮三百张、胡椒十斗、青置木二百斤、金毛虎席四领、龙须花席四十领、白苎布二百疋、绵绸二千疋、细麻布四百疋、细布万疋……千里香思香料五百斤！”礼单最后的一方印章，正是突云族的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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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德不禁把册子递给了程掌柜，这程掌柜行商四海，看字辨印，乃是立身绝技，此时看着这一方红印，哪里有假！便看着褚德点了点头，把礼单合上。
楚川瞥了一眼，又缓缓伸出捏在手上的信，得意道：“这封信，才是最重要的所在！褚老板，兄弟这可是豁出去身家性命，看完便得还我！”
褚德连声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说罢接过楚川手中的信。信已从底部拆开，想来是楚川看信时拆开的。他掏出一张纸，逐字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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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云族公主察默贞奉书涯国菖蒲王驾前：
王尊手书已悉，所议开海之事，极合心意，不期我突云边陲海域，竟得垂青，王尊云天之志，颇为钦佩。现已乘上贡之机，着叶郎入宫商议，以作筹划。
另备薄礼随敬驾前，望务笑纳。他日四横入海，八方来会，定不负今约之盟。
突云族首领察默尔、青松城城主叶乘风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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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德看罢，一把将信拍在桌上。程掌柜忙将信取来细看，文末的大印和礼单一致，看来这份信也是确凿无疑了！
涯藤心中不禁感叹：幸亏有那封盖了空印的白纸，又好在叶云擅长模仿察默贞的笔迹，而察默贞的字迹又少有流传，这才有把握将褚德唬住。
楚川见状，便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这次也是想乘着这个机会，赶紧四处转转，多找找其他的字号，乘着这风口赚它一笔。”说罢，将那份信折好递给涯藤，起身道：“好了，我也该告辞了，褚老板，珍重！”褚德也拱手事宜，便目送二人离开了四海升恒楼。
二人走出不远，褚德一掌拍在桌子上，口中恶狠狠地说道：“好你的涯蒲！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他急得在堂中踱步：“怪不得，突云族会突然上贡！叶云会亲自护送！怪不得我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原来，她早就有打算了！”
程掌柜道：“可是，菖蒲王的驸马不是云海城的人吗？怎么开海不先选择在云海城，而是在青松城呢？”
“树大招风啊！”褚德抚掌道：“云海城眼下已经是天下第一城，涯蒲一旦当上帝位，自然觉得云海城势力太过，帝位不稳，所以极力扶持天下第二城的青松城。制衡之术，帝王心机啊！”
程掌柜不禁叹道：“这可是她的夫家啊！”
“夫家又如何？她的亲妹妹差点儿被她斩首，亲娘不也被她牢牢地攥在宫里吗！”褚德一把瘫坐在椅子上，仰天叹道：“好狠的心！我替她东奔西跑，南来北往，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她一开海禁，我只剩下一场空……”他越想越气：“怪不得我最近的消息总是很闭塞，原来这是有意避着我，想要乘机把我一脚踢开！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程掌柜也不由得叹息。
褚德突然惊起，问道：“贡品现在运到哪儿了？”
程掌柜喃喃道：“昨天到了景阳城，估摸着今天晚上，该到咱们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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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德厉色道：“好！我们绝不能让叶云和宫里搭上线！今夜，我们先把贡品给抢了，让涯国宫定叶云一个押送不力的重罪。等义父好转了，再找义父说明缘由，请他老人家出面，找这位未来的‘女帝’兴师问罪！”
程掌柜激动道：“好！”转念道：“不过我听说这叶云好像武功不弱，不是个善茬。”
褚德道：“这个不用担心，我自有帮手。”
程掌柜道：“好嘞！我这就去把大当家请回来！”
褚德连忙拦住他道：“你是不是蠢？到口的肥肉，一个人吃，不香吗？”
程掌柜一听，当即大笑着掌嘴道：“小的该死，小的糊涂……”
说罢，二人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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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升恒楼不远处的一家酒肆里，楚川点了一碗地道的云海五珍羹。
涯藤从二楼的窗户望了许久，忽然欣喜地叫了起来：“有了有了！他们果然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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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川笑道：“哦？怎么个动静？”
涯藤道：“那个程掌柜骑马出去了，身后还跟了两个人，武功不弱！看这架势，肯定是安排人手去了。”
楚川道：“好了，下面到你了。去盯死了他们的人，他们在哪里设伏，咱们就把贡品运到哪里去！”
涯藤笑道：“好！”说罢，便已窜上屋顶，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