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那么一个地方夜夜灯光如白昼却也没有人向往，那医院一定位列前三，而可怕之最则是被称为医院永动机的急诊大楼。
急诊手术结束已经凌晨一点，林与琤刚迈出手术室，还来不及摘下口罩活动下僵硬的肩胛骨就被病患家属迎上来团团围住，一个二个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好似一阵尖锐忙音化剑疾穿太阳穴，林与琤头一晕不受控地退后了半步。要不是在医院装死不能，他都想立刻闭眼躺倒地。
倒也不是医生没有责任心，只是林与琤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大好。
把口罩往上提了，“情况已经稳定，之后会有护工送去ICU，我们会随时监控病人的情况，不必过于担心。”林与琤一边解释，一边试图挤出家属的包围圈。
结果还是失败了。
“医生，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这个还要看病人恢复情况，照现在情况看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医生啊，他什么时候能醒？”
“之后住院医师会做详细沟通。”
这样的答疑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林与琤终于成功回到了休息室。正巧遇到来送病案的刘茜护士长，“小林你不是轮白班吗，怎么还在这儿？”刘护士长一向喜欢林与琤，应该说医院里的护士们无论年长年幼都挺喜欢他的。
林与琤拧开了一瓶休息室的可乐，“下午高速事故，临时加班。”
刘护士长一脸怜爱，“那些领导呀尽欺负你们这些年轻人，饿了吧？我那儿还有饼干面包。”
“谢谢刘姐，我不饿。”林与琤乖巧地笑了笑，咧出了个标准的括弧。
“脸色不好，当急诊医生辛苦，年轻也要注意身体。”
林与琤礼貌地点了点头，“好。”
刘茜离开，林与琤又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疲惫状态。
林与琤原本主攻神经外科，业务水平比同期的高出一大截。当初蒋院长硬生生把他从神外科室手里抢了过来，拉进了自己的全科，当然这全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全科，简单来说就是这蒋院长搞创新，想要打造外科全能人才。好处就是原本需要两年的规培因为院长特殊人才的申请，破格缩短到了三个月。但是到了全科之后才发现自己上了艘远航不带指南针的贼船，别人一听是全科，都以为是社区看感冒或者给干部开体检单的，另外就是哪个科室医生外出学习了、结婚了、生孩子了缺人，他就往哪里调，已经被誉为“一院人民英雄”了。
最近急诊好几个医生外出进修学习，年资老职称高的医生又不可能下急诊，剩下医学院的实习医生倒是一大批，可也不太管用，于是林医生就又被调了。
休息室有一张高龄退休下来的会议桌，桌上塑料袋里倒是有好几盒食堂送来的盒饭，可惜早就凉透了。开水房有微波炉，但林与琤现在一步也不想迈，明天早晨七点的班，想着就在休息室里凑活一晚算了。
身体很累，可意识却跳跃着无法休息，病例、手术分析、会议…无数信息在他潜意识里盘旋跳跃。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窗帘被毫无预兆地拉开了。
突然窜进室内的阳光格外刺眼，林与琤用手腕遮了遮眼睛，咒骂着着翻了个身，想看看到底是那哪个王八蛋那么没眼力见。
“吃早饭啦，少爷。”杭远把热粥放在桌上。
杭远是一院普外副主任，朝阳透过玻璃打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温暖干净。三十岁不到能到达这样的职业高度也确实算业内传说。林与琤高中读了两年，杭远大学提前毕业，不得不说不论是能力还是长相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与琤空洞的眼神聚了聚焦，毫不客气把手边的靠枕丢向杭远，然后把手腕搁在高挺的鼻梁上，“吃不下。”
杭远眼疾手快捞回抱枕，打趣道，“小同志，这种态度可是会被扣工资啊。”
“我这廉价劳动力，还忍心给我扣工资啊？”
杭远上前直接拎着林与琤的后脖颈，把他生拉硬扯起来。
“杭远你别闹!”
杭远把早饭推到他面前，“我就出国半个月胆子渐肥啊林与琤，都直呼我大名了。”
林与琤被迫打开餐盒，幽怨地瞟了杭远一眼。
“快吃，我去开会了。”
“嗯，”林与琤佯装厌弃地摆了摆手，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离上班还有十分钟。
没有胃口，可是除了昨天下午吃过几口面包，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任务式随便舀了几勺粥，却从舌根发着苦。理了理衬衫和白褂，看了眼镜子里白无常似的自己，就匆匆出门了。
刚走到楼道，肩胛骨一阵刺痛，随后从后背直穿前胸，心跳变着调子的快速跳动，呼吸急促着却似乎依旧得不到充足的氧气，林与琤靠在墙上松了松衣领，试图平息心脏不规律的跳动。
转弯口，林与琤没精力注意，正巧撞到了装药的小推车，好在护士眼疾手快扶了林与琤一把，才没出现林医生弱不禁风被小推车撞倒的尴尬场面。
小护士见林与琤脸色这么差也是一惊，“林医生你怎么了，大冷天出那么多汗，晨跑去了？”
“没事，”林与琤尴尬地笑了笑，僵硬地正了正身形，双手插回白褂口袋，“还不是大早上的病人就多得挤不上电梯，一路走楼梯上来的。”
一般人的印象，林与琤干净明朗，就像个还没走出校门的白衣少年，会和你插科打诨开玩笑，偶尔还会拖着人死皮赖脸，上了手术台却是雷厉风行，高年资主任都对他啧啧称赞。可总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还有一种让人不太敢靠近的边界感。
小护士点点头，推着药车离开了。
闻新歌是林与琤今天出诊的第一个病人。昨天跑了一天的新闻，累得脚都失去了知觉，晚上泡澡竟然睡着了。等醒来已经一小时以后，迷迷糊糊走出浴室，头一晕，拖鞋一打滑，直接后脑勺着地，满眼炸金花。要不是自己一个人住，早就哭爹找妈了。
原本以为睡一觉就好，没想到早晨一动脑袋还是又晕又疼。
闻新歌赶在上班前去医院，时间太早只能挂急诊。虽然在她的固有认知里急诊坐诊医生向来都是门诊不够资格，除了治突发感冒发烧肚子疼就是治跌打损伤。但自己的脑袋再金贵，也不能错过今天早晨要和通讯员王阿姨一起去秘密采访牛百叶黑作坊这件事！
闻新歌进到急诊室的时候，正是急诊的比较空闲的时间点，林与琤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趴在桌上望着早晨保洁阿姨刚搬进过来的绿萝。
从闻新歌的视角看，林与琤确实在睡觉。
这医生也太不敬业了吧？
“医生。”
没反应!
闻新歌提高了几分贝“医生!”
林与琤抬头，轻晃了下脑袋，迷离的眼神定了定。闻新歌一惊，这医生长得真是…好看!但这完美的好印象马上就覆灭了。林与琤皱着眉用好似厌弃的表情和语气问“什么病？”事实上他只是很难受，哪怕是多动一下或者多说一句话都需要花很大力气，才出现了这样略微狰狞的表情。
“昨天滑了一跤，撞到了后脑勺。”
“有想吐状况吗？”
“没有。”
“失忆情况有吗？”
“没有，就是痛，尤其是低头的时候。”
林与琤飞快地在检查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去拍个ct。”
面对急诊医生如此“草率”的诊疗，闻新歌作为患者非常不满意，作为白衣天使不该多关心病人吗？至少对着病人一副死人脸不好吧！
ct成像拍完后可以直接在医生电脑上看，急着上班的闻新歌小跑着回急诊。结果医生却不在，闻新歌焦急得在急诊室里转了好几圈，林与琤才慢慢悠悠晃了进来，脸色比半小时前更差了，当然闻新歌是不会注意到的，也不会知道他刚刚处理完三个外伤。
“医生，检查结果出来了。”
林与琤滚动着鼠标，眼睛盯着屏幕里放大的ct成像。
“轻度脑震荡。”
“啊？”闻新歌好像被告知得了什么绝症一样面露悲伤，事实上她真的认为脑震荡很严重。
“回家多休息就行。”
“不用吃药挂点滴？”
“不用。”
“那要注意其他什么吗？”
“别再撞到头了。”
“没啦?”
“没了。”
“医生，我可是脑震荡啊!”
“嗯…如果你真觉得很严重，那就回家多喝热水。”林与琤没有抬头看她，直接拔了就诊卡递给她，敲了下键盘叫下一个病人进来。
闻新歌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与峥，这是什么态度?怒火卡在咽喉里说不出话。看他的年纪顶多也就是个实习医生，能力不行态度也差。
不过想着这种人以后多半会遇上医闹，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闻新歌新闻学专业刚毕业，原本一心想进入纸媒行业，结果刚考入报社还没开心一个月，就因为电视台和报社发展势头不一致，以电视台业务扩展需为由，被强行要走了，现在还在试用期，最近跑的是民生新闻。
“小闻啊，”主任把闻新歌叫到办公室“电视台要出一档第一医院急诊室的纪录节目，你是这批新人中的佼佼者，台里领导打算让你也参加，只要表现好，回来就可以提前转正。”
“谢谢主任，我会努力的。”闻新歌嘴上说着感谢，内心却一点也不期待，最近是不是和医院犯冲？还不如和阿姨们唠家常蹲蹲小作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