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周黑子的计划,他将要亲自登门拜访各位英勇战死勇士的父母家人,英雄们的死讯最是沉痛,实难狠心传达,这个差事他必须亲自去做。
英雄们家乡的具体地址他已经熟记于心,虽然散布整个大和皇朝,纵贯东西南北,要想走遍估计得跨越几千里路途。可这对于开口告知死讯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他的第一站乃是先去定远县原捕头张大哥的家中拜见。张大哥与他有结拜之义,那日若不是张大哥英勇杀敌又提前派人来通风报信,只怕是他早就死在家中了。可惜他逃亡至此,也没来得及送张大哥最后一程……
捕头张大哥的丧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可来到张大哥家的府邸时仍然能感到一股浓烈的悲戚哀伤之气。门口贴着的白底黑字的春联已经斑驳不堪,嫂嫂疲惫的照顾着四个半大的孩儿也是眼睛红肿,时时潸然泪下……
母亲得知噩耗的第二天就突然哭死过去,老父亲也是躺在床头变得疯癫呆滞。唯有四个孩子整日疯疯打打,哭哭闹闹叫人毫不省心。
衙门虽有些许补助,可那微薄的银钱仍然是叫一家子过的捉襟见肘。以前平静富足的生活一下子跌入了谷底,望着这一屋子的老小,嫂嫂是整日流泪,不知这日子要怎么往下过,死了的人算是一了百了无牵无挂了,可留下活着的人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倒是不如当时就随他而去的好啊。
见嫂嫂双眼凹陷形容枯槁,周黑子不禁悲从中来,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家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啊。孩子们也都消瘦的很,围着妈妈哭哭啼啼要吃要喝的,嫂嫂好不容易才抽开身找了两把椅子叫来人坐下。
“叔叔见笑了,家里许久没收拾了,乱的很,将就坐会吧。”嫂嫂的声音低微,话语里满是疲惫,仿佛已是再没半点多余精力多说半个字。
“嫂嫂,我与大哥也算是兄弟一场,他算是于我有救命之恩,此番前来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些银钱拿着吧,起码是够补贴小孩长大成人了。”说罢,周黑子取出二百两银子递给了嫂嫂。这已是他唯一所能做的了,将来孩子们的福泽就全凭大哥在天之灵保佑了。
嫂嫂捧着这沉甸甸的纹银突然是埋头大哭了起来,在家里挺了这么久,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劳累,所有的哀怨也都在这一刻发泄而出,久久不能平静。公主拉了拉周黑子的衣袖,让她去吧,痛快的哭一场或许是她当前最需要的,我们且安心离开,若是有缘,过几年还来看看她们母子。
他们已是出得府邸老远了,周黑子似乎还能听到嫂嫂那悲凉的哭泣声。战事连年,天下间这般绝望痛苦的寡妇估计数不胜数吧。及至出得村口,公主突然拉着黑子指着远处的大树道,“周大哥,你看,她领着四个孩子在那里替我们送行呢!”是的,她已经擦干眼泪,精神振作,重新燃起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
两位年轻武者轻装简行,公主也是渐渐有了游侠范,他们的行程倒是快得很,不到十日也便来到了下一站。这是一位年轻的武者的家乡,他记得这位武者的音容笑貌,还记得第一次客栈聚义喝酒时他是醉得最厉害的那个,那句“天生我材自有用,我辈习武当英雄!”仍然浮于脑海,历历在目。
他只是一个身怀侠义梦想的普通武者,可他却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武者道义的精神!真是可歌可泣,当真英雄也!
家门口一片喜气洋洋,其乐融融。爷爷带着小孙子在门口玩泥巴,嫂嫂跟奶奶在厅堂里一边说着家常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家里宽敞明亮,算是一般富裕人家。见得有客人来访皆是热情好客端茶倒水。
“不知两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家夫生性豪爽,乐于结交,两位可是家夫的朋友?且先坐坐,家夫前去参加演武,至今未归,想来这么久了,这些天也该回来了吧。不知两位可有家夫消息?那个死鬼,每次出门都是一去几个月,都不管家里的老人小孩的!真是气死个人!呵呵。”
嫂嫂虽口里对夫君是骂骂咧咧的,可那幸福知足的面容分明诉说着她对夫君的敬重与爱慕。她还仍然年轻美丽,这般年纪正是最光彩夺目的时候,她心里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与美好向往。
可越发如此周黑子心里越发是如尖刺锥心般难受心酸。这叫他如何开口?这一家人的美梦就这样要被自己给无情摧毁了吗?他神色凝重略显痛苦,他犹豫着要如何启齿。可再难也得告知她们真相,她们有得知真相的权力!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夫君是不是在外面惹祸出事了?”嫂嫂急切的追问着,见来人表情不对劲,嫂嫂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然来人为何忸忸怩怩欲语还休?
“我奉命前去剿匪,大哥英勇报名参战……大哥是真英雄,真豪杰!”没说几个字,周黑子便开始哽咽了。这叫他如何开口?
“你说,我夫君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了?”话到此时其实基本可以猜到个七七八八了。嫂嫂强忍着泪水,除非来人亲口说出,否则她是绝不相信自己的猜测的!
“大哥英勇杀贼,最终战死沙场……”他不知道剩下的话该当如何说出,此时的堂屋他已是众矢之的了。
“你说谎!你这个骗子!我夫君武艺高强,哪里可能被几个贼人杀掉?滚!你快滚!我们家不欢迎你!”尽管嫂嫂连连否认拒绝承认,可她话语颤抖眼泪打转,来人表情严肃,哪里是信口雌黄之辈?
周黑子仍旧静静站立,也不驳斥也不改口。他递给了伯父二百两纹银也便无奈的开门自行离去了。待到大门关闭,只听得屋内顿时传来一阵号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凄苦断肠。
又是一个和谐美满的幸福家庭就这样被摧毁了,周黑子心里仿佛有如刀铰,是他欠下的债啊,这可是怎么还也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