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勒缩在山洞的一角,头靠在洞壁上,双目紧闭。他嘴唇微张,胸脯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金毛,金毛?”王丢丢连忙赶过去。
在来山洞的路上,蓼莪解释道,她在被剧情控制时,会有一阵子失去自己的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她担心,也许是罗勒想阻拦她,却被她反手伤到了。
“毕竟咱打小力气比较大,那金发小伙儿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蓼莪有些不好意思,“咱这真是闯祸了呀。”
当时王丢丢还心存侥幸,认为罗勒不会有事,没想到,到了山洞,就看见他这副模样。
她扶起罗勒,唤着他的姓名。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向来蓬松的短发被虚汗打湿,粘在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一只欲飞的蝴蝶。
“金毛……”王丢丢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抬手想帮他梳理一下头发,指尖在碰到他脸的瞬间,猛地一颤。
“他的头怎么这么热?”她睁大眼睛,看向蓼莪。
“这——”蓼莪探测一下,“染了风寒?”
“可是……”——可是他是系统使者啊。
他曾经自我介绍说,他只是一串代码。虽然王丢丢不知道代码是什么,但是,终归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作为代码,应该不会染风寒吧?
“小炮灰……”可能是她俩的对话终于喊醒了罗勒,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轻微且虚弱,“没事的,是代码溢出了。”
在系统的世界里,如果代码里包含的运算数据的运算结果,超出了原定的系统使者所能承接的数据最高值,就会导致代码溢出。
就像罗勒经历的很多现代职场文里,程序员代码出错时会显示“烫烫烫烫烫”,在系统的世界,当代码溢出时,就会让系统使者出现发烧的症状。
“那要怎么办呢?”王丢丢有点儿乱了阵脚。人发烧了,就去看大夫,代码发烧了,要怎么办?
可是罗勒没有回应她。她只觉得胳膊一沉,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身上,晕了过去。
“其实,他这个症状,在几天前就出现了。”蓼莪犹豫着说。
那是重启过后没多久,罗勒找到这个山洞时,已经走得摇摇晃晃。那时候他就在隐隐发烧。齐知卿曾建议他不要勉强自己,他却说,现在对小炮灰而言既艰难又重要,他不能再给她添乱。
这金毛,非要把那么多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
明明他是和这部漫画最没有关系的人,想要离开,也易如反掌。
王丢丢吐了口气,平复一下焦躁的心情。她从罗勒身上发现了一些跌撞、击打导致的伤痕,应当是刚刚为了阻拦蓼莪而留下的。
可惜,他没能拦住。下一话的预告出现后,她也陷入了令人尴尬的境地。
王丢丢收回思绪,站起身来。她咬牙将罗勒架起来,声音最终坚定下来:“走吧。”
“去哪儿?”蓼莪帮她扶着罗勒。
“离岛,去相真大陆。”
下一话预告的画面已经出现,罗勒这个体质已经不能再承受重启、在两个世界穿梭带来的副作用,齐知卿和署宝的任务都把他们带到了相真大陆,还需要去找他们。
而且,罗勒高烧数日,无论怎样,都需要看看大夫。虽然他只是一串代码,不过,在眼前的这个罗勒,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死马当活马医吧。
反正,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也算是同一维度的人——都是作品里的人嘛。
蓼莪没有反对王丢丢的决定。她也受了伤,正好调理一下。
三人踉踉跄跄,从山洞走到海边。晚风阵阵,海浪声声,如墨的夜空下,不知道这部漫画的世界里,又有多少人身不由己地行动着。
天还未亮,渔船还未到达。
王丢丢找了一个避风的礁石后面,扶着罗勒坐好。他的身子软塌塌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有些难受。他帮了她那么多次,让她从一个完全茫然的小炮灰,逐渐学着在下一话预告之中求生,再到如今可以试着反抗漫画作者,他多次指点她,也在危急时刻救她。可他现在这么难受,她却一点儿能做的事情都想不到。
“小丢,我们都觉得,保护重要的人,就是要把事情扛住,让他们不受伤害。”蓼莪拍了拍王丢丢,轻声说,“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可以扛住的。若是为此责备自己,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情。”
王丢丢没反应过来。这话一点儿也不像蓼莪能说出来的话,在她的印象里,蓼莪可能会说的是,“又不是谈恋爱,有什么可忧虑的。”
“小丢,咱也是做过这种傻事的人。”蓼莪看出王丢丢的想法,摊手道,“当时,咱觉得要保护宝儿,就和猫灵结合。那之后,宝儿生了咱好久的气。”
蓼莪略一停顿,继续说:“你和金发小伙儿在这点上很像。不过你比他好点,你知道向大家求助。这个金发小伙儿——罗勒,他可能是独来独往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藏着。”
“是啊。”王丢丢看向靠在礁石上那个人。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和初次见面时,已经大不相同。
当时,她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如今,她偶尔会想,如果他还是那个神经病一样自大又神秘的模样,她会不会更放心一点儿。
“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你。”
蓼莪的话让王丢丢一愣。她歪了下脑袋,有些不解:“为什么?”
“不知道。”蓼莪耸耸肩,“属于猫女的第六感。咱的第六感很灵的,特别是关于爱情的。”
“什么爱情呀。”王丢丢脸红,“我们只是被奇怪的事情绑到了一起,又一起经历了很多罢了。”
蓼莪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浪潮退去,沙滩上留下一些没来得及随着海浪离开的贝类。
正式赶海的好时间。若是从前,王丢丢定然会激动地喊着人一起去玩——毕竟,在青峨派那么长的时间里,她从来没见过海。
说来有些悲惨,好不容易看见几次海,没有一次能好好地玩一玩。
退潮的时间里容易搁浅,渔船不会出现。
王丢丢和蓼莪也聊累了,纷纷靠在礁石上,眺望远方一点点亮起的天空。
一夜未睡,倦意吞噬着仅剩的清醒。王丢丢觉得自己的思绪就像挣扎在云层后的太阳,拼命想变得清晰,却总被云层缠绕。
透过云层,隐约可以看见一轮淡红色、浑圆的朝阳。
海上日出和她想象里完全不同,没有霞光万里,没有金光冲出云层,没有红日一跃而起,只有那个淡红的圆在云朵后面挣扎着,一会儿露出些许光亮,一会儿又被云层掩埋。
就像是决定反抗漫画作者之后的道路,和她想的也完全不同——顺利的时候出奇的顺利,而有些情节的出现,也完全超出她的预料。
身侧轻微的颤抖引起了她的注意。一旁的罗勒迷迷糊糊地缩了缩身子,向她这里靠了靠。可能是晚上着了凉,他的嘴唇更加苍白。王丢丢见状,微微叹口气,拥他入怀。
罗勒的身形比她要大一圈,她努力环住他,试图帮他抵御寒冷。
罗勒还在昏迷。
蓼莪望着海岸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就这样等着,等来渔船,离开瀛岛。乍看起来,有点儿灰溜溜的感觉。
回到相真大陆后,王丢丢先带罗勒和蓼莪去找了大夫。蓼莪换成了普通女孩子的装束,并用长裙盖住自己的猫尾,宽大的衣衫下,她变得毫不起眼。
“小姑娘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让她好好休息,下次别乱跑,摔成这样,可真是夸张。”大夫交代着,“至于那个金色头发的男孩,他受了风寒,我给他抓些药,让他静养一阵子。”
大夫一边开药方,一边无意地提起:“你们这是去哪儿了?闹成这个样子。”
王丢丢讪笑着,没有回答。
大夫写完药方,抓了些药,一边递给她,一边报出价格。
随后,王丢丢接药的手僵在半空。
回相真大陆的船票花光了她所有的盘缠,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支付这些药品。蓼莪出门时极少带盘缠,之前都是署宝跟在她附近,由他带着。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没钱。
“怎么了?”大夫看她一动不动,开口问她。
“我……”王丢丢吸了口气,“我的钱袋丢了。”
她撒了谎。她的钱袋就在身上,只是里面空空如也。
眼见着大夫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她连忙说:“我可以先把东西抵押在这里,然后去取钱。大夫医者仁心,一定会……”
“什么东西?”大夫倒是没有怎么难为她。
可是,她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青峨派的佩剑是她唯一的武器,虚团从瀛岛回来之后还没有醒来,依旧沉睡,所以她不能交出佩剑,毕竟还需要以此自保。
剩下的还有什么?
王丢丢将手塞进包袱里掏了掏,指尖碰到一个尖尖的东西——那是大师兄曾经送给她的簪子。
在秦月坠崖之后,林修将这个簪子还给了她。
她一直将其留在身上、悉心保护。毕竟,这个簪子里,包含了她和李落徐、秦月两个人的故事。
她叹了口气,把它拿出来:“这个可以吗?我只剩这个了。”
大夫看她满脸窘迫,善意提醒:“小姑娘,如果这是你们唯一还有点值钱的东西,那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个押在我这里,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回去取钱……”
“你家在这附近吗?”
“我家……在山峨区。”
“路上怎么办?”
王丢丢沉默下来。
她没有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