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喧嚣渐渐褪去，山城夏夜的静谧开始占据主调，虽然蝉依旧坚持不懈的为自己得以窥见世界的短暂生命唱着悲剧又壮烈的颂歌，但漆黑浓郁的夜色是最好的屏障，像是要吞没所有未命名的情绪与不想被人窥见的秘密。
怀揣着心事的人在酒店门口再度相遇，
秦玫瑰撩开被风吹偏的头发，月光从成片的乌云里被释放出来，与明亮的路灯光束暧昧的纠缠，吸引了几只被欺骗的飞蛾，颤抖着翅膀在灰尘之中转圈。
远处草丛里的电蚊灯刺啦闪了几下，秦玫瑰看到纪盐从驾驶位上下来，被风吹响的树叶晃动着映在他的身上，遮蔽了他的神色，说来可笑，这竟然是重逢以来见面算得上多的时候，秦玫瑰垂下眼，心头渐渐拢上一片阴霾。
疏离，拒绝。
是她从对方身上接收到的全部情绪，甚至还自我保护的排除了或许存在的厌烦。
和上次从烧烤店回来一样，酒店大厅的灯光依旧沉默的亮着，欢迎着所有短暂驻足的旅人。
气氛沉默着，时间的流逝无法准确感受，秦玫瑰垂着眼盯着地面，几只小虫缓慢的爬过，消失在浓浓夜色里，她以为已经站了非常久，浑身上下的肌肉似乎都被这方寸之地压住，连抬起头都像是奢望，其实这段沉默却只有半分钟。
率先离开的是纪盐，秦玫瑰看到一片影子从前方掠过，挡住一片阴影，徐城扬慌乱的声音模糊着变远：“玫瑰姐晚安......”
秦玫瑰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视线中的那片地面出现了一个深色的圆点，紧接着被其他深色覆盖，周洋拽住她冰凉的手腕，像是被突然的暖意唤醒，秦玫瑰回神，这才发觉原来是下雨了。
周洋沉默着攥紧了她的手，冰凉的雨水滚过脸颊，秦玫瑰抬起另一只手随意抹了一下，雨水流到眼角，带起一阵酸涩。
雨水来的猝不及防，连带着气温都下降了许多，周洋把秦玫瑰推进浴室：“好好洗洗吧，别冻坏了！”
温热的水珠冲刷过带着凉意的皮肤，带来丝丝暖意，汹涌已久的情绪逐渐在温热的水流下平息，外面安安静静的，秦玫瑰知道周洋担心她，于是迅速洗完了，正好和等在门口的周洋撞在了一起。
“没事吧？”秦玫瑰扶了她一把。
周洋摇了摇头，亲昵的摇了摇她的手臂：“你才是呢，没事吧？”
她就算再迟钝，也该知道秦玫瑰和纪盐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了，她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渊源深浅，但在秦玫瑰身边五年，从未在秦玫瑰身上看到过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她似乎一直是漫不经心的，大方又勇敢的，周洋有时会不自觉的羡慕她对待一切的从容，似乎一切游刃有余，牢牢将所有都掌握在手中的气场，这些糅杂在一起竟也不会带着让人生厌的自大与狂妄。
纪盐的出现，将这块在所有人面前的假象敲开一条裂缝，露出些许柔软的内里来。
“我能有什么事？”秦玫瑰说着做到沙发上，攀附在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丝汩汩流下，有几滴落在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她不甚在意的拂了去，似乎又恢复到令周洋熟悉的那个秦玫瑰，周洋看到她又微笑起来，“倒是你，你不也湿着？还不快去洗澡？”
不对，和以前不一样，周洋想。
酒店暖黄色的灯光充盈着整个房间，连边角处照不到的阴影都被安上了同样色调的壁灯，在一片暖光中，秦玫瑰就那样静静的坐着，像一座没有感情没有呼吸的陶瓷，冰冷的外壁将所有温暖隔绝在外，周洋忽然觉得，自己的羡慕像是白日梦的嘲笑，原来自己只是注意到了她的幸福，而没有看到她拥有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从未被人窥见的伤痛。
或许，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平常，正是无论多少钱权交换都无法获得的。
......
第二天的拍摄现场格外安静，工作人员们察言观色久了，也看得出来今天这些主要演员们之间气氛奇怪，他们也觉得纳闷儿，昨晚吃饭的时候不都好好的？
最让他们不理解的是，周坚竟然也变得没什么话了，以前在片场最爱闹腾的就是他，现在却是除了必要的提醒一言不发，因此所有人都保持着平和的沉默，有几个工作人员甚至开始猜想是不是因为上面出了什么问题，被截了，这戏要黄了，这才令周坚如此的愁容满面。
一直挨到中午吃饭，忙哄哄的片场才算清了空。
周坚醒酒醒的很快，但是对自己酒后的行为没有任何记忆，迷糊着爬起来，在自己助理嘴里听到昨晚的描述当场灵魂出窍，偏偏助理描绘的十分绘声绘色：“你是不知道昨晚纪盐的眼神，凶狠狠的，和要吃了秦玫瑰一样，还有那冷笑，那些霸道总裁小说里咋说的来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紧绷起来，薄唇抿起冰冷的弧度，眼里盛着三分凉薄七分冷漠......”
周坚摆摆手；“你别再凉薄冷漠了，感觉我马上就要被冷漠的凉刀抹脖子了......”
昨晚下了场雨，今天的温度稍微下降一些，但依旧摆脱不了夏天的高温，所有人都对毒辣的太阳敬而远之，周坚提了一杯果茶小心翼翼的敲了敲秦玫瑰休息室的门，开门的是周洋，她抬头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剧本的秦玫瑰，小幅度的点头示意，小步跑着走了。
“咳咳......”周坚轻轻咳嗽了两声，坐到秦玫瑰旁边，“小秦啊......”
他眉头紧皱，似乎在思量要怎么说，秦玫瑰自然而然的抬头伸手，周坚愣了愣，下意识的把手里的果茶放到秦玫瑰手里，秦玫瑰接过去把吸管插上，满足的吸了一口。
“周导真贴心啊，我正好想喝这家的新品，还没空去买呢，今天周导就给我买来了，看来我这还是沾了剧组的光啊。”
周坚知道她这是不想提这件事了，放下心来，两人默契的笑了笑。
“你这话说的，”周坚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他们沾你的光。”
两人又说笑了几声，周坚就起身告别了。
“你去奶茶店里包上点我刚买的那奶茶，给剧组里一人一杯分分。”周坚出了门吩咐助理，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得谨言慎行，少上网看营销号。
得到奶茶的不知情人士纷纷欢喜起来，觉得剧要黄了果然是谣言，导演还有心情给大家买奶茶喝。
知情人士却是知道这是封口费了，虽然对于到底能不能封口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白得的奶茶不喝白不喝。
纪盐把奶茶放到桌子上，那边徐城扬已经喝了大半了，他眼巴巴看着纪盐那杯，试探道：“我能不能，喝一口。”
“你都喝了吧。”纪盐看了他一眼，“我不爱喝。”
徐城扬不能理解他这种郁郁寡欢的状态，爱而不得的人又不是你，不过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嘴上还是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纪盐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眼神落在虚空，以前徐城扬只觉得他是安静，但现在静的有些不对劲，有点像自己刚认识他那会儿了，纪盐本来就比他大上几岁，眼神沉沉的扫过来总让他想起家里严肃的长辈，训练的时候一点懒都不敢偷，后来熟悉了点才发现纪盐也挺有趣，但还是冷漠站了大多数时间，像个思虑过多的学者。
他觉得最近还是不要招惹纪盐的好，免得殃及池鱼。
......
下午的周坚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工作人员看着又和谐起来的片场深感欣慰，自己这单总算又没有白干。
谁也不知道状似平静的背后依然是各怀鬼胎。
秦玫瑰吊着威亚在空中飞了一下午，胳膊被粗粝的绳子磨得生疼，烈日下免不了出汗，汗水蛰到伤口上又别是一番痛感，她被放下来的时候又感觉到腿间的痛意，好在满脸汗水也没人分辨的出她额头上其实有被疼出来的冷汗。
下了场那痛感更加强烈起来，布料摩擦在伤口上，走路都是一种煎熬，周洋抱着小风扇给她吹，她只想赶紧进屋换下这身磨人的衣服，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没注意到门口处插了一支点燃的蚊香。
“小心！”她听到周洋的惊呼。
随后一只胳膊拦腰伸了过来，将她往后拖了拖，秦玫瑰这才注意到那支马上就要碰到衣服下摆上的蚊香。
“谢谢。”秦玫瑰看到腰上那支手的手腕上挂着一条红绳，红绳上的木片上写了一个繁体的纪字。
是纪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