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如刃,破空而出,瞬间映亮整个苍穹,随之一声闷雷,后又大作,此起彼伏,划出无数道刺眼的白刃,好像在苍穹的脊梁刻字,并且杂乱无章,继而雷声连连响彻宇宙。那至高无上的苍穹终于被刺疼,并且被这无数股巨大无比的能量刺的难以忍受,开始滴落大的雨点,一发不可收,倾盆大雨从天空中泻下来,漫无边际的散落茫茫一片。
风是秋伤,雨是天悲,何湘滢久居异国他乡,每遇这样的天气,就寂寥而伤怀,何况还是秋初,竟下这样的大雨,令她情郁于中,却不能发之于外。于是,她索性打开窗帘,一任风雨飘摇,来洗刷自己心情的沉闷。这窗外大雨下的真是淋漓而酣畅,地面的积水就像大河奔腾,倾斜而走,使她沉闷的心豁然顺畅了许多,便随手拖过椅子,继续欣赏这大雨滂沱。想想自己,来美国多年,学业已成,在专业领域的造诣就算在美国也是高水平。总算没有白费功夫,没有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独自寂寞的拼搏。有时候她真佩服自己的毅力,佩服这种摒弃了爱情、亲情、友情和繁华,长年累月持之以恒的毅力。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竟然让文州苦苦等等了这么多年,在这个春情泛滥的花花世界里,真不知道文州是怎么熬过来的。有时候她也想,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在这么多日日夜夜里,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独守空屋,即使动了心思,偶尔出一次轨,也不为过。想到这里,她却自嘲的笑了,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红红羞晕的脸颊,因为她太过了解文州,了解他对爱情的坚定和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她亲爱、至爱的文州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想想,自己没有多长时间就回国了,该是多么一件幸福的事,回到文州身边,第一件事就是要与他结婚,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她要当着所有亲朋好友说出她对文州的至爱和无时无刻的思念,感谢他这么多年对自己和其他三个弟弟在经济、学业和事业上的倾力相助,她知道三个弟弟最听自己的话,所以要三个弟弟武磊、常浩、景明做他们的伴郎,每个弟弟都要当众对着文州说一段话,以表达对大哥的致敬。她觉得回到文州身边后,她要改变自己以前孤傲、执拗的个性,以前文州就像大海,太过溺爱自己,包容自己,什么事都顺着自己,这对他不公平,结婚生活是两个人共同的事,决不能这样。文州这个人,总是一门心思扑在在事业上,所以她尽可能在生活和感情上给与最大关心和体贴,总之,她想心心相印的与文州白头偕老。
思绪的旋涡在奔腾的河流中,愈想愈加心潮起伏,她撩了撩自己乌黑发亮的长发,又想到了景明。景明是她最疼爱的弟弟,听说,他新添了孩子,名字还是文州起的。唉,这个弟弟从小受过太多的苦难和打击,回去后,倘若自己一有闲空,就帮他照料孩子和操持家务。也不知道三弟常浩这小子的臭脾气改了多少,暴躁的脾气于事于身体都没有好处,所以见了他后,她要想想办法磨练磨练他这种雷霆易怒的脾气。想起武磊来,这是最令她担心的,常浩的孩子已经六岁了,而他却还没处对象,听说,谈了几个女孩子,条件都极为不错,可他都不屑去处;在兄弟四个中,她觉得武磊的心思最重,最难以捉摸,况且以前在感情上他对自己有过太多误会,是否在心态上出现了问题。毕竟在他们兄妹之中,除了文州,就是他对自己的帮助最大,所以她要下下功夫,来帮助武磊,他决定从明天开始就走访一些心理导师和搜集一些心理调节的资料,毕竟武磊还是一直听自己的,回国后,她要与他好好交流一下,来疏导他的心理。
雨淅淅沥沥的停下来,此时,湘滢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何长利。来美国这么多年,她很少与他通电话,即使通了电话,也无话可说,只徒增厌烦。自己的这个父亲太不争气,母亲在自己十三岁死后,父亲便在村里偷鸡摸狗,吃喝嫖赌,不但养活不了湘滢,反而是湘滢一直养活他。文州和景明来宇海后,他也看到机会,一定要跟着来,结果习性不改,不但偷鸡摸狗,还惹是生非,如果没有文州和景明,或许他现在还蹲在牢里。想到这里,湘滢长叹了一口,唉—— 他是无药可救了,现在他也接近六十岁,就算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就随他去吧。
景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侧身看妻子沈雪已把孩子哄着入睡,便把枕头垫高,小声与妻子聊起来:“雪儿,过几天咱姐就回来了。”
“看你,睡不着觉吧,比咱哥还激动呢。”沈雪眨着水晶通灵的大眼睛调皮地说:“咱姐貌若天仙,又是留美博士,堪比大名鼎鼎的民国才女林徽因,这么多年,肯定会有很多帅哥美男追过她,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打动她。”
景明轻蔑地笑了,然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妻那白玉无瑕的脸:“咱大哥玉树临风,是文盛集团的创始人,难道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追求!”他突然轻捏了妻子的鼻子一下,深情地说:“他们俩,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感情至深,是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他们的。”继而,景明有点淘气地说,“有时我做错了事,惹大哥生气,他虽然不训斥,可我见他那威严的脸,心里就发毛。这下好了,等咱姐回来,但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跑到姐那里,咱哥见了姐总是微笑、傻笑,再也不用看他那威严的脸了。”
沈雪看着自己的丈夫笑了,自结婚以来,这么多年总是看他一本正经、严严肃肃的样子,头一次看他像小孩似得,就连说话也稚嫩有趣,便打趣地说:“怪不得常浩哥说,在你们读书时,大哥发了脾气,你就吓得蹲在墙角处,低头不语。”
“那是犯了错,自然无话可说,看来三哥没少在你面前说我的短处。”景明嘿嘿地笑着,脑海里浮现出三哥常浩调皮捣蛋、生龙活虎的样子。
沈雪眨巴着眼睛,突然好奇地问:“咱哥和姐结婚了,你说叫嫂子呢,还是叫姐?”
景明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但他是不愿改口的,他太怀念以前他们兄妹间的感情,所以说:“随你便。我是不改口的,我还是叫姐,这样叫的顺口,也舒坦。”
“现在只有二哥没处对象了,三十多岁的人了,不知是咋想的。”沈雪顺着自己的思绪,随口说着。她却没看到景明脸上微略的变化,其实是景明不经意间脸部微微痉挛了一下。不知怎的,现在只要提到二哥武磊,景明心底就隐隐觉得不畅,虽然二哥以前对自己帮助很多,尤其在上学的时候。但他这个人,总是不苟于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城府太深,让人接近起来,总是觉得不踏实,并且最近又与何长利有来往,这是他最厌烦的事。
沈雪已经看出他脸上有不悦的痕迹,便不再说话,闭了眼,开始睡觉。景明也关了灯,搂着妻子睡下。
常浩在自己的榨油厂忙活了一整天,疲惫回到家中,独自喝酒。子承父业,自从父亲把这个破榨油厂交给自己,最初几年还行,可这几年普遍行情不佳,导致一年不如一年。想想当初,要不是父亲阻拦,自己早就和景明跟着大哥去了宇海,何至于落魄到现在的样子。这次他是下定了决心,趁姐回国与大哥结婚,他便留在宇海,跟大哥和景明一起干事业。
雨后的清晨,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清新的空气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何长利独自在自己的后花园里悠闲地哼着歌,踱着步。
突然,刘二飞跑着奔来,一面狗喘,一面惊慌地说:“何——何总,李文州,李文州没死。”
何长利哼着的歌猛然走了调,身子切斜了一下,差点摔倒,随之僵硬地站在一棵树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瞪大了眼睛,惊魂未定地问:“妈的,确真?”
刘二急忙凑到何长利身边,刚要张嘴,怎奈一粒鸟屎从树上正落在他的额头上,他抬头看到一只鸟,正舒畅着身子,四处张望。刘二刚想对那鸟发作,但一转念,这是何长利养的,岂能好惹。此时,何长利看他还未回答,已经不耐烦。刘二急忙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鸟屎,张嘴道:“确——确真,我的人在医院里亲眼见过他。”
何长利瞪着牛眼泡,对着随后而来的沈强怒斥:“你他妈的究竟办的什么事……我看你死定了。”
刘二一向憎恶沈强,尤其他坑害侄子那件事,令他耿耿于怀,所以直到何长利把沈强骂的狗血喷头,才急忙补充地说:“不、不过,李文州已经摔的脑袋出了问题,听医生说,很难恢复正常。”
“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何长利先是一愣,猛然觉得一个惊喜,他那惊慌至极的眼里,立刻放出一道贼亮来,急急问:“快说,到底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刘二看何长利的样子,知道是自己好好表现的时候了,便学疯子的样子,眼睛直直的,脑袋摇晃着,连蹦带跳的说道:“疯了,大疯了!他醒来,谁也不认得,嘴里不停地嘟囔,谁也听不清说什么,经常一丝不挂地到处乱跑。”
听此,何长利长长松了一口气。刘二急忙递给何长利一块手帕,何长利不停地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并拍着刘二的肩:“好好,说的详细,干得不错。还要继续打听,随时来报告。”接着,瞪着牛眼泡,狠狠指着沈强:“这事让你办砸了,在我死之前,我先让你死在我前面。”
沈强呆呆地站在那里,等他们走远了,便慢慢蹲下,捡起一块石子,朝树上何长利的那只鸟恨恨扔去,嘴里嘟囔着骂道:“娘的,现在你是发达了,全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要是当年,你敢这样对待老子。”同时,用血红的眼睛盯着刘二远去的背影:“龟孙子,溜须拍马、舔腚的货,你不是喜欢看老子的笑话吗,等老子逮住机会,非把你整出屎来。”
市立医院308病房,石市长等几个市领导正在探望文州。只见文州冷静的时候,两眼呆滞、面部肌肉松驰,嘴里不时流出口水;情绪激奋时,乱抓乱打乱咬,嘴里象说外语一样不停嘟囔;有时,突的从床上立起,见人便打。石勇见此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次都要掉下来。这些年他眼看到李文州和他的企业迅速发展、扩大,为整个地狱经济注入了新活力,拉动了上游和下游产业链的发展,为宇海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一直以来,他格外对李文州器重和青睐有加。 而这样一个经才伟略的年轻人,竟然会骤然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无法想象失去这样一个干事创业、积极有为的人究竟有多大损失。
景明与常浩在一旁陪着,已两天没有进颗粒之食。两人触景生情,看到石市长眼上的泪,也禁不住悲凉起来,眼泪一直淌进干裂的嘴唇。
两人把石市长等人送走后,秦叔同副院长走进来,亲自为文州全身检查了一遍,然后把景明单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秦淑同与文州本是旧相识,一向佩服文州的为人,所以同情而坦诚地说:“李总虽然身上各部位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但庆幸的是,他天生骨质密度高,平时的锻炼使他骨体的柔韧性也大大高于常人,所以整个骨架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从现在检查的结果看,他外伤愈合的很快,已基本无大碍;可重要的是他的脑神经中枢受到严重的震荡和破损,我建议:把他送往专门的神经医院,经过长时间的调养和治疗,或能见效。”
景明听了秦副院长的建议,刚要出门,只听秦叔同又把他喊住:“景总,算起来,我与李总也是老朋友,我一直佩服李总的才华和为人,所以有一件事,尽管上面的人再三叮嘱要保密,尤其对您,但我还是要说,”他深情地看着景明,眼里眼里闪烁着坚韧的目光,“虽然,李总身上到处是伤,但凭我多年的行医经验,一眼就看出李总背上的那道伤是利器所伤,这种利器显然是砍刀之类,希望景总做到心中有数。”
景明点点头,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办公大楼。
外面飒飒刮着秋风,几片树叶摇摆着干枯的身子,带着幽幽哀伤,飘落在四处。那还挂在树上有点泛黄的零星绿叶,看到自己的骨肉兄弟漂泊在角角落落,甚至被人踩碎碾作尘,心碎了。而树欲静,风不止,把景明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他用右手向后搂了搂头发,毅然走进病房大楼。
此时,护士正在给文州打针,文州突然情绪上涌,把护士打倒在地,只穿了一条内裤,光着脚丫,蹿蹦在走廊里,吓的周围人远远避在一边。
何长利在辛碧君的陪同下,在沈强、刘二等人前簇后拥中,正走进病房大楼,远远看见文州的样子,都惊站在墙角处。
常浩、景明追上去,把文州死拉硬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病房里。
何长利等人也随之走进去。何长利对着发痴的文州,弄出了一点眼泪流在肥硕的脸颊上。景明鄙夷地看着他:“我哥成了这样子,你是应该掉泪的,没有他,你能有今天,还不晓得你会死几次,进几次大牢!”
何长利又挤出几滴眼泪:“是呀,文州是好人,上天无眼,怎么让他变成这样子!”说着,居然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女婿呀,都是我不好,没有把你照顾好呀。过几天,湘滢回来,我怎么向她交待呀!……湘滢好命苦,苦苦等了这么多年……”哭的站在一旁的妻子辛碧君有点手足无措,心里觉得实在可笑,她觉得自己这个老头子太有才,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真情实感地把戏演的如此精致而动人。
“行了——!”景明看他实在龌龊不堪,气得大喝一声,连护士都惊了一跳,“收起你那肮脏的泪,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假惺惺地狼叫。”
何长利立刻停止哭,两眼炯炯盯在景明脸上:“你什么意思?我女婿变成这样子,难道我不悲伤吗。”
“你悲伤?真他妈的—— 恐怕你做梦还在笑呢。”景明恶狠的目光锁在何长利的眼上,“我哥是被谁害的?恐怕你心里在打颤吧。”
“不是吧,我听公安局的人说,纯粹是交通意外事故,经过专家鉴定的。”何长利装作疑惑地说。
景明眼里射出利箭一样的目光,直逼何长利的脸,何长利脸部不自觉抖了一下。景明道:“别他妈的装蒜,我哥背上的刀伤是哪里来的?”
何长利怔了怔,道:“怎么,你小子怀疑是我把自己女婿害的?”他突然指着景明,“我看你脑子受了刺激,出毛病吧,你这样无端地怀疑,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巧舌如簧,且能抓住要害,是何长利的特长。
“法律。法律在你那屎臭蛆虫的眼里,能算什么!”景明把嘴角挑高,不屑地说。
“景明——”何长利勃然大怒,“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你不要随便污辱我。”
景明向他面前蹭了几步,用手指着何长利的嘴,眼里恨不能射出几道利刃:“污辱你,骂你又怎样?你算什么东西。”此时,他早已失去了理智。
沈强早被景明的骂声气的七窍生烟,一个箭步蹿上去,抓住景明的手,想动手。不料,在一旁的常浩早注意了他,游若惊龙移在他右边,闪击一拳,把他打飞在门口。沈强捂着嘴,从地上晕晕乎乎爬起来,嘴里的血直流在手上,牙齿亦已掉了两三颗。登时,火冒三丈,对着两手下命令道:“打,死死的打。”于是两手下迅速向常浩逼近。
常浩并没有理他们,或者根本不屑一顾,只是把锋芒的眼光全射在何长利脸上:“倘若我查出哥是有人害的,我不管是谁,绝饶不了他。”低沉的话音里,露出摄人的锋利。
何长利急忙拦住手下,并故意训斥道:“我们是自家人,你们想干什么。”并对常浩说:“希望你尽快查出元凶,我要将害我女婿的人碎尸万段。”
“我会的,我常浩这些年虽然总是慢人一拍,但在这件事上,绝对会跟上节奏。”
“文州辛辛苦苦造就的一番大业,就靠你们兄弟俩继续发展壮大了。如果碰到什么困难,尽管找何叔;我说过,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只要你们有求,我就必应。”何长利依然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
“哼……哼——!”常浩、景明嗤之以鼻。
何长利把一束鲜花放在床头柜上,不料,正在发痴的文州突然捧起鲜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何长利走出病房大楼,走在斜阳里,老迈的身躯却健步如飞,似乎充满了力量和信心。
“为防万一,下一步我们是否对李文州咔嚓了!”沈强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何长利一边走,一边吸烟:“算起来,他确实对我和我女儿有恩。没有他,我何长利还不晓得怎样,未必有今天的成就,我女儿也不会有钱上大学、留学,可怜他英才一世,就由着他去吧。”
何长利走到自己轿车前,手下为他打开车门,他并没有立刻钻进去,而是侧头对着沈强、刘二叹气道:“好不容易把李文州打倒,又来了个常浩。唉,他们兄妹五个,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真叫人难以应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