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独孤明和一位中年男子对面而坐。
两人之间的食案上摆着一柄三尺长剑。
独孤战坐在独孤明身后,比他高出一头。
中年男子双手捧起长剑。“我家巨子命我来,给墨者独孤战授墨子剑,从此他已正式列入侠墨门墙,门中名为墨战。”
独孤明转头看了看独孤战。“接剑吧。”
独孤战摇了摇头,闷声闷气的说:“我不改名,我就叫独孤战。我也不要这破剑,我使不惯。”
独孤明哈哈大笑,转回头来看向那中年人。
中年人目中戾气一现,放下墨子剑,脸上露出了微笑。
“巨子想约独孤先生一会。”
“侠墨巨子,魏公帐下猛将单雄信要约我一会,这哪里敢当啊。”独孤明笑着摇头。“我马上就要返回长安了,将来有机会,请巨子到长安一会吧。我请他吃鱼羹。”
中年人收敛了笑容。“独孤先生可能是误会了,巨子邀约,从来没有人敢拒绝的。”
独孤战坐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盯着那中年人。
中年人在他的逼视之下,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目光,竟似不敢和这凶神恶煞对视。
“巨子盛情我心领了,阿战,替我送客。”独孤明起身,对那中年人一笑,转身就要走。
“到瓦岗军中刺探军情的侯军集,可是独孤先生门下?”中年人微微一笑。
独孤明转头看向他。
“侯军集,换翟胜男。”中年人起身。“今日戊时,万花楼。”
说完他恭敬一礼,转身就走。
独孤明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侯军丽和侯军伤从后面冲出来,在他面前跪倒。两人脸上都是一片焦急。
独孤明转头看向拎着酒出来的李靖。
李靖摇了摇头。“这分明是鸿门宴,你去了,不但救不了侯军集,咱们还会全军覆没。”
侯军丽和侯军伤相互看了一眼,都垂下了头。
独孤明在两人头顶上各敲了一记,笑骂了一声。“都给我滚去干活,你们阿兄死不了。”
两人大喜,兴高采烈的跑回后院去了,仿佛有独孤明这一句话,老天爷也带不走他们阿兄了。
“你真要去?”李靖皱起了眉头。“单雄信摆明了要杀死翟胜男,你何必去送死。”
“为何我去了就是送死?”独孤明一笑从他手里夺过酒壶。“我去给他送点别的。”
李靖还要再问,独孤明伸手从食案上拿起那柄墨子剑,抽剑出鞘,看了看刃口,然后抛给独孤战。
独孤战接剑在手,三尺长剑在他手里,就像一根竹筷。
独孤明哈哈大笑起来。“阿战,你擅使什么兵刃?”
“我没用过兵刃,随手拿到什么就用什么。”独孤战说完,忽然转身就跑。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拎着铡刀回来了。
那铡刀本是铡木柴的,足有五六十斤重,一人多长,独孤战怀抱铡刀看向独孤明。“主人若要去赴宴,独孤战拼死护卫。”
独孤明和李靖都惊骇的看着他。
独孤明忽然说了一句跟我来。
众人来到后院,独孤明取过大兴槊,接驳好槊杆,笑着对独孤战说:“我逢战必尽全力,你若能战败我,我就带你去赴宴。”
独孤战看看手里铡刀,忽然抛在地上,大步跑到院中一颗榆树前。
那榆树是棵幼苗,但也有碗口粗细,两丈多高。
独孤战一脚踹断了树干,伸手扯掉枝叶,又除去树冠,拎着一丈多长的树干来到独孤明面前。
“铡刀有刃,我怕误伤家主。”
独孤明笑骂一声,挺槊直刺他前胸。
独孤战抡起树干,大兴槊被他砸开,独孤战上前一步就来到了独孤明身前,伸拳砸向他头顶。
眼看着他砂堡大的拳头重锤而下,独孤明也不敢硬接,闪身躲开,双手一错,马槊解体,他手持槊刃刺向独孤战胸膛。
独孤战又抡起树干,比槊刃还要迅速,眼看着就要砸到独孤明腰间了,独孤明只能向后翻滚,躲过树干,独孤战一旋身,树干转了一圈,迅猛无比的抡向刚起身的独孤明。
独孤明只能再退,后背重重的撞上了院墙。
独孤战纵身一跃,树干直刺独孤明胸口。
在一旁观战的李靖本来面带微笑,见了他这一击迅捷凶猛至极,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他叫声刚起,独孤明纵身跳上了树干,然后脚尖轻点,高高跃起,在空中槊刃直刺独孤战头顶。
独孤战前冲势猛,再想收脚抵挡时,独孤明已经用槊刃轻轻挑开了他束发的皮绳,独孤战一头弯曲的卷发绽放开来,独孤明落地之后,长长的吐了口气,不停的甩着自己的胳膊。
“恭喜家主,”李靖上前接过槊刃。“收了一名万人敌。”
独孤明笑着点头,问了一句:“阿战你可会骑马?”
独孤战憨厚一笑。“我比马跑得快。”
独孤明哈哈大笑,脸上一片欢喜。
然后他就看到李靖从地上捡起了槊杆,和槊刃一起抱在了怀里,丝毫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独孤明一愣。
李靖笑着说:“我已经听阿甯说了,多谢家主赐槊。”
独孤明皱起了眉头,无奈苦笑。
这时候独孤战上前说了一句:“主人莫慌,我替主人打造一条马槊,保证比这竹竿要好上一百倍。”
“你还会锻造兵刃?”独孤明惊喜的看向他。
“先父本来就是锻匠,他的手艺我都会。”独孤战憨厚一笑。
“那太好了,帮我也锻造一把横刀,还有障刀。甲胄你会不会?”李靖接连问道。
“我都会,连全副马铠我也会造。”独孤战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马铠?”独孤明一愣。“哪种马铠,皮铠还是铁铠?”
“我都会,”独孤战点了点头。“我在被薛公买走之前,一直在和众煅坊里做煅匠。不止做过皮铠,铁铠,最近煅坊还接了一单,两百套纯钢连环铠。”
独孤明拉他在院中坐下,详细打听连环铠。
听独孤战说完,独孤明和李靖互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一副震惊神情。
“阿战,你可知道这马铠是谁订的?”李靖抓住了独孤战的胳膊。
独孤战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干活,这些事可能童儒阿兄知道,他是煅坊的样师,我们打造的东西都是他设计的。”
“童儒,童儒?”独孤明沉吟了一下,忽然两眼冒光。伸手从李靖身边拿过大兴槊。
“阿兄,可不带反悔的。”李靖上来要夺。
独孤明一笑。“看你这点出息,我借来用用。”
李靖一脸不放心的看着独孤明把大兴槊收入皮囊。
这时候,独孤战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主人,您能不能把我兄弟也买下来?”
独孤明和李靖都看向他。
独孤战有些动情的说道:“和众煅坊里还有五十多个和我一样的兄弟,煅坊根本没拿我们当人,那些兄弟干着最苦的活,吃得连猪狗都不如。如今我得遇主人,可那些兄弟还……”
“你说的那个童儒阿兄,也和你们一样受虐待吗?”独孤明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童儒阿兄比我们稍好,但是受尽了坊主的虐待。”独孤战脸色暗淡。“童儒阿兄对我们很照顾,但是他身子又弱,还有重病,我怕他撑不了多久了。”
独孤明把大兴槊递给他。“你拿这东西去和众煅坊给你童儒阿兄看,他要问起我的样貌年龄,你千万别说,就告诉他,他来见了我自然就知道了。明白吗?”
独孤战兴冲冲的走了。
李靖脸色凝重的说了一句:“有人在洛阳城里秘密打造冲锋马铠,这是要造反吗?会是谁呢?”
独孤明摇了摇头。“李密、单雄信、宇文化及、窦建德或者洛阳七贵都有可能。”
他转向西方。“也有可能,是宜阳郡的盛彦师,或者新安郡的吕绍宗。”
不久前,李渊占领长安尚未称帝之时,曾经派了李建成和李世民率领十万大军增援东都洛阳。
但是李建成并未和围城的李密交战,而是在洛阳西南建了宜阳郡,西北建了新安郡,分别派了盛彦师和吕绍宗率军驻守,然后就班师回长安了。
李靖笑着摇头。“洛阳城实在太热闹了。”
“越热闹越好。”独孤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收拾,准备开门做生意了。”
黄昏时分,独孤战回来了。他把大兴槊交给独孤明,然后兴奋的:“童儒阿兄说明夜子时来拜访家主。”
独孤明把皮囊背在背上,然后对李靖笑着点了点头。“该去赴宴了。”
戊时,广安坊,万花楼
独孤明和翟胜男在一名清秀男子的带领下,上了二楼,进了一个雅间。
侯军集见他进来,长身而起,叫了一声家主,独孤明笑着挥手,示意他坐下。
然后才看向那英俊的男子。
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清瘦疲惫,一双眼睛似乎怎么也睁不开,他脸上带着笑容,缓缓向独孤明点头。
看到这个男人,独孤明心里剧震,他知道自己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