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上,元文都皱着眉头,还在苦苦盯着棋枰。
黄敬上前谄笑。“元相,此人是大兴秘书省的校书郎,名叫独孤明,他说曾在明皇帝一份手札上看到过洛阳隐仓的构图。”
元文都嗯了一声。
黄敬见他似乎并不在意,有点心虚。又上前一步。“元相,照他所说,洛阳周围有三处隐仓,储粮超过八百万石,还有众多的军械和银钱。属下……”
元文都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黄敬却心里一惊,元文都有个怪癖,他越是恼怒之时,脸上越和颜悦色。
“品璋啊,我记得你是大兴六年入仕的?”元文都笑着转身,正对着黄敬。
“回禀元相,属下确实……”
“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元文都怒吼一声。
黄敬吓得跪倒在他面前。议事厅里的大小官吏都慌忙起身。
“东都附近所有粮仓都在户部仓廪账册上,哪来的隐仓?”元文都指着独孤明。“这厮分明是李密派来的细作,想要扰乱洛阳民心,你竟然还敢带他来见我?”
黄敬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姓独孤,”元文都手扶棋枰看向独孤明。“吏部员外郎独孤冲,是你何人?”
“那是属下先从父。先父独孤卫,原是大兴,邢山礼至书院的山长。”独孤明躬身施礼。
“邢山,礼至书院?”元文都一愣,看向独孤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当真知道洛阳隐仓的所在?”
独孤明跪倒叩头。“属下,不知。”
黄敬大惊,目瞪口呆的看向他。
“属下有心报国,想为大隋肝脑涂地,奈何投身无门,所以才假托知晓隐仓下落,请元相恕罪。”
元文都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国家危难之际,偏还有你这等禄蠹要钻营求官,你当真不怕死吗?”
独孤明拜伏不语。
“把他给我押下去,明天一早交给刑部审问,从重刑罚。”
几个侍卫上来拖走了独孤明。
元文都笑眯眯的看了黄敬一眼,黄敬面如死灰的瘫倒在地,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彻底完了。
深夜,密室
独孤明跌坐冥想。
房门轻轻打开了,元文都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
“余掖杀国子,莫余敢止。”元文都一笑。“幸亏我读过春秋左传,知道卫文公遣礼至兄弟入仕邢国的典故,否则你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独孤明纳头拜倒。“元相学富五车,通古明今,竖子实属无奈,望元相恕罪。”
“洛阳真有隐仓?”
“城西三十里,刀口村。”独孤明说完抬头。“学生进去看过,至少有三万石粟米,还有约五千军械。”
“三万石?”元文都苦笑一声。“杯水车薪,难解洛阳之危。”
“学生在明皇帝的一份手札上看到洛阳还有两处隐仓,储粮超过一千八百万石。”
“当真?”元文都大喜,然后忽然一笑。“你身上的棒伤是怎么回事?”
“学生今日先去的长夏门向守城军卒说有隐仓要献于王世充,被守城的队正责打了十军棍。”
元文都哦了一声,笑着等他继续说。
“学生还命刀口村民,明日清晨,带五石隐仓储粮和铜钱,从长夏门入城。”
独孤明说完,看向元文都。
元文都一笑。“你为何这样做?”
“学生想让元相和王世充因抢夺隐仓,文武不合,让元相身边的众多礼至认为洛阳即将内乱。”
元文都微微蹙眉。“卫文公当年遣礼至兄弟入仕邢国,成了守城将军。邢国宰相国子率领属下巡城时,被礼至兄弟挟持到城下,死于卫国阵前,卫文公才将邢国纳入版图。”
说完他再次打量独孤明。“你是说,我身边也有礼至兄弟这样的细作?”
独孤明点了点头。“元相明鉴。洛阳已成争霸天下的风暴中心,不仅李密,宇文化及,只怕李渊,窦建德,萧铣乃至东突厥和吐谷浑,都有大量细作潜伏在元相左右。”
元文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一个秘书省的校书郎,如何能有这般见识,你到底是谁?”
独孤明抬头看向他。“元相可听说过风影楼吗?”
元文都一愣,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属下是风影楼左使,文献皇后是我族亲。”独孤明一脸肃穆的说。“我来洛阳,一是要诛杀宇文化及为世祖明皇帝报仇,二来是想辅助元相保卫洛阳城。”
“宇文化及身边有十万骁果军,你如何诛杀他?”元文都摇了摇头。“李密大兵压境洛阳危在旦夕,连我都已无力回天,你又能做什么?”
独孤明一笑。“李密现在看似气势如虹,其实内忧外患,他不久前灭了瓦岗军原首领翟让,现在军中翟让的旧部人人自危,李密没时间整合军队,只能靠狂攻洛阳让军心不至于涣散。我猜这两日,李密还会加强攻势。”
元文都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然后呢?”
“他只要能攻下洛阳,必定会对军队进行彻底清洗,党同伐异,稍事休整,然后就会剑指长安。
只要让他喘过这口气来,天下再难有可以与他抗争之人。
元相若想保住洛阳,就绝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元文都忽然一笑。“你说李密会加强攻势?”
独孤明点了点头。“他现在还有一支生力军在黎阳驻扎,我估计这几日,黎阳的徐世勣就会起兵赶赴洛阳。”
元文都缓缓摇头。“李密这两日已经暂缓了攻城。黎阳的徐世勣更是按兵未动,你全猜错了。”
独孤明愣住了,这不可能啊,李密现在如水中蜡象,不进则亡,他怎么可能暂缓攻城了呢?
元文都起身说道:“李密已是强弩之末,洛阳城固若金汤,他屡次受挫,如今要知难而退,也在情理之中。”
“绝无可能,”独孤明摇了摇头。“瓦岗军已有分崩之像,李密这样精明的人,不可能……”
说到这里,他忽然双眼放光。“除非,瓦岗军已经发生了内讧。”
元文都显然对这位风影楼左使失去了兴趣,只淡淡说了一句:“你有心报国,忠勇可嘉,且修养几日,我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职位的。”
见元文都要走,独孤明笑着问了一句:“元相想如何处置宇文化及?”
元文都头也不回的往外就走。
“宇文化及弑君败国,万死难恕其罪,元相若放他西去,只怕天下人再难承认洛阳的皇室正统,元相若要和宇文化及死战为世祖明皇帝报仇,他身边的十万骁果军,只怕也不是王世充能抵挡的。”
元文都终于停住了脚步,如何对付宇文化及确实是他心中另一大难题。
他转头看向独孤明。
独孤明起身来到他身旁。
“宇文化及手下十万骁果军,大多都是关陇子弟,他们想要返回故乡。
但是宇文化及软弱无能,他必不敢到长安和李唐死战,所以,他现在也是被逼无奈,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来夺取洛阳。”
“一个李密已经让洛阳危在旦夕了,如果再加上宇文化及,照你所想,洛阳没希望了?”元文都皱起了眉头。
“元相别忘了,河间还有窦建德,他也对洛阳虎视眈眈。”独孤明笑得很轻松,元文都听得有些心惊肉跳。
“元相不必担心。”独孤明起身施礼。“我来就是为元相分忧的。请元相派人明日午时,去刀口村取粮,不妨和江淮军冲突一番,然后,就请元相敬候佳音吧。”
“你到底想怎样?”元文都皱起了眉头。“洛阳现在虎狼环顾,你最好据实相告,也好让我考量一下。”
“既有虎狼环顾,元相何不驱虎逐狼,永诀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