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元年春,初五。
每逢此日,林园城中百姓们都会拖儿带孙,聚集到祀礼台旁祭祖,成片的桃花树下礼硕丰盛,儿童结群,安泰祥和。
君家今年有些特别,府邸内白素装裹,锣鼓喧嚣,准备送他们家中唯一的少爷出殡。
君小小,年方十二岁,天生体弱多病,三日前被地痞流氓群殴气绝,推入深潭。
君天豪,君小小的爷爷,独自蹲坐在孤苑中老泪纵横,离着那方小小的棺椁远远的,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的孙儿那么能打,几个瘪三能弄死他?
哒,哒!
孤苑门口被人敲了敲。
“大帅,大帅……”
孤苑外,几名下人模样打扮的家丁,苟苟嗖嗖的有些纠结。
“你们最好有事!”
君家雄踞半域,家大业大,君天豪杵着一根龙头杖,正愁业火难消呢,声音传来心中更是烦躁,地砖都被他生生戳出了几个窟窿。
几名家丁将脖子一缩:“禀……,大,大帅,没,没有……”
“到底有没有!”
闻言,君天豪豹眼都瞪圆了,呼的一声,浑身火红的罡风拂动,孤苑内成片的水缸迸裂,水桶般粗细的老树枝干劈啪作响,残叶飘了一地。
“有,有!”门外几名家丁被吓得脸色惨白,身体东倒西歪,赶紧老老实实的答道:“禀,禀大帅……,少,少爷他……诈,诈,诈啦!”
“什么!?”君天豪心里一惊,怒目圆瞪道:“谁……,谁敢炸我孙子?拿命来!”
呼!
孤苑内又是一股罡风鼓起,君天豪浑身闪烁朱芒,化出一道残影,但被撞破的却是一面厚实的墙壁。
“啊……?快躲起来。”
几名家丁被掀飞的板砖给砸得鼻青脸肿,再爬起来时,任凭怎么追赶解释,都拦不下君天豪早已远去的身影,且他暴怒的身姿立即引起了一片鸡飞狗跳。
“大,大帅……,是诈尸!少爷他是诈尸呀!”
可怜的几名小家丁无奈,又只能远远的跟着,叫苦连天。
……
君府!
灵堂内。
咚,咚,咚……
君千殇被困在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
再次用手捶了捶顶在面门上的沉重棺板,双手生疼。
可周围敲锣打鼓的喧嚣却一点儿没少,反而吵得耳朵生聋。
自己已经死了么?
君千殇不知道,但这敲锣打鼓的方式和节奏,君千殇却感觉异常的熟悉,难不成是老师邓家先,正在给自己办葬礼?
棺椁外,灵堂上。
“吹!吹!吹!快吹呀!”
“再不用力点吹,少爷的怨魂就回来了!”
“少爷变成了厉鬼,大家都别想好……!”
一群群浑身披麻戴孝的牛鼻子老道,正在卖力的吹打着各种丧乐,将君千殇身处的小小棺椁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
他们手舞足蹈,面红耳赤,越捣鼓越起劲,因为君千殇每一次锤击棺椁,都无比的震撼着他们内心,见过枉死的,可就没见过那么冤的……
“少爷啊,你就安心的去吧……”
君家一帅一将,雄霸一方,家业无数,此刻除了这些牛鼻子老道外,整个灵堂内哭喊成群,放眼望去一片白皑皑的丧服素稿,可为首的一对中年夫妇,表情却略显得有些尴尬。
“夫人,我看差不多就行了,你看把那孩子给憋得……”
君墨轩,君小小的父亲,为人老实憨厚,不善言语,早年游历四方,结识当今的夫人翘楚,被林园城传为一段佳话。
此时君墨轩又用手肘,偷偷的顶了顶夫人胳膊,显得满脸的无奈,可又不敢声张。
“墨轩,要不……,我们再等等?”
夫人翘楚此刻也在尽量的躲避着周围人群的目光,言语轻柔,梳妆得体,落落大方,半掩面间竟没有人能够看出一丝端倪。
她与君墨轩两人相知相亲,结识后很快就结成伴侣,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婚后多年未育一子一女,君小小的降生,实则是君天豪老来得孙,自然恩宠有加!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君千殇被困在厚重的小小棺椁中,忙得浑身大汗淋漓,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挣扎的举动反而少了,声音也根本传达不到外面。
“墨轩,你过来一些,你旧伤未愈,可别伤着了。”
某一刻,翘楚轻轻的拉起君墨轩胳膊,落到遮蔽处,灵堂的大门就嘭的一声闷响,被君天豪猛然震开!
刷啦啦……
君天豪浑身所散发出的强烈罡风气息,竟笔直的刮翻了灵堂内白皑皑的一路人,直到此时,那些令人烦躁与神经衰弱的丧乐才戛然而止。
“呜呼呼……”
“我的宝贝孙子诶!是爷爷对不起你啊,你看你才那么小,就离开爷爷而去了……呜呼呼……”
可下一秒钟,无人敢冒君天豪君威,在他的领头下,灵堂内又一片哀嚎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声浪好不壮观。
不哭?
你都对不起,小小棺椁内的君千殇!
“哎!想我纵横一生,没想到就要绝后喽……”
其实身后家丁们的解释,君天豪也听到了,可他就是怎么都面对不了,此刻灵堂内装载着君千殇的小小棺椁,这可是君家的独苗,命根子呐!
“父亲,您老就歇会儿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君墨轩是此时君家家主,在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又是一国将军,但在君天豪的跟前却跪得比谁都笔直乖巧,人畜无害。
“父亲,墨轩说得没错,可能小小一会儿又会活过来呢?”
翘楚也在极力寻找着事情的真相,旁边哭泣的女娃娃,是家中仆人新招来服侍君小小的小婢女,事发当天,就只有她在现场。
活过来?
君天豪摇了摇头,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
因为以往君小小闹脾气,也“死”过好几回,但以往气消后,都会很快“活”过来,可这次却整整气绝了三天呐!
还被人推下了深潭,牛马都凉了!
城中西域名医都悉数请过,无一不摇头晃脑,这次是真的死透透了……
“老爷爷,少爷说喜欢我,我就在城外躲了起来,几个地痞流氓见到了我也说喜欢,少爷就打了他们。”
啊修,年方十一岁,生得娇媚,身材匀称,才刚入君家没几天,向众人道出了实情。
“小小,他打赢了?”
城外有村多出恶少,君天豪也知道,比君小小年纪大上不少,但论打架,他们哥几个加起来,也拧不过发起疯来的君小小一个大腿,所以此事肯定另有蹊跷。
“过了!”
啊修脸色红润,微微点了点头。
“那后来呢?”
瞧见小丫头开口,君天豪循循善诱,刨根问底。
“我说我还小,不能嫁给他,地位尊卑,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少爷他就气绝了……还掉到了坑里……”
啊?
君家族内老老小小,仆人管家,外戚好友,无不张大了嘴巴。
两个小家伙,一个年方12,一个年方11,这就成了苦命的鸳鸯?
丢人呐……
特别是君天豪,肠子都悔青了,因为啊修口中所说的“家里人”,应该指的就是自己了,因为就数自己爱得深,平时管得严,恨铁不成钢呀!
但只要君小小能够“活”回来,别说家中一个小婢女了,他乐意全娶了,君天豪也同意!
“哎!都怪我老糊涂啊!”
君天豪最终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君千殇的小棺椁,泣不成声道:“小小他天生体弱多病,是我剥夺了他生人中剩余的爱好……”
“啊修,如果我们都同意,你长大后,愿意嫁给小小吗?”
夫人翘楚不忍老人家落泪,故意提高了嗓音,好让在棺椁里躲藏了三天的“某人”,能够听得清楚。
君小小是翘楚怀胎九月,才生下的歪瓜裂枣。
因此这小子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也只有她最为了解!
死?气绝?
那是不可能的,这贼溜,命硬着呢……
“愿意!”啊修点了点头,认真道:“只要少爷他能够做得到,此生都不再像看着我这样,看着别的女人,我就愿意嫁给他!”
“哎!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声音传来,君千殇被困在棺椁中,挣扎得更厉害了。
“只要你们能把我给放出去,我什么!都!愿意!!!”
咚隆!咚隆!咚隆……
已经快要被憋死憋疯的君千殇,趁着棺椁外暂时没了声响,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玩命的猛砸了起来。
可在棺椁外看来。
跟翘楚的预料丝毫不差,君小小的棺材板瞬间就压不住了,里头敲锣打鼓一般,立即传出了狗急刨墙的声响。
“啊,这……”
“少爷,真的诈尸了?不是怨鬼?”
“你才知道呀!亏你还哭得那么凶……”
君家府邸内,不明真相的人,一片哗然。
不过,也有一些眼尖的家丁,早都猜透了君小小的劣根,没好气的瞪了管家一眼:这活儿,够累的,得加钱!
“哼!臭小子,又玩这一套?还不赶紧的给老夫滚出来!”
君天豪大喜过望,表面装作盛怒,实则火急火燎的抓起榔头来,手底下可一点都不含糊,亲自去解救他那被困在小小棺椁中的“好乖孙”……
君墨轩无奈,又叹了口气,自己掌管着整个君家,身心疲惫。
君小小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天不吊,鸡飞狗跳。
城中老者们都说,这孩子就是需要吊打,才好养活!
“老师!”君千殇。
“诶,宝贝孙子!你有老婆啦!”君天豪。
君千殇跟君天豪里应外合,小棺椁片刻功夫,就被他俩给拆成了一堆废柴。
可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全傻了!
对于君千殇而言,想象中亲切和蔼的邓家先没有出现,自己的一双小手,反而是被一头金发的猥琐老头给紧紧拽着!?
而周围的光景古朴典雅,光线明亮悠闲清新,除去匍匐满堂的白衣丧服外,这里就是自己期盼已久,想去旅游一回的苏州古园林啊!
“老婆?”君千殇一愣。
再看看自己此时被“饱含深情”抓着的一双小手,真的好小哦,就宛如像是一双刚出生不久的犊爪子……
难怪刚刚,敲得那么生疼!
“去去去!想得到美……”
君天豪闻言,当即又丢下了君千殇的一双小手,昂首的傲娇抚须道:
“爷爷当年我,长得比你白,身材比你高,脸皮比你厚,四十多岁了才追到你奶奶!喜欢可以!但想结婚入洞房呀,十八岁之后!若是不然,我立下遗嘱,君家一个子儿,都不给你留……”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中间一根呆木头,就是君家此时最好的写照。
不过瞧见“君小小”没缺胳膊少腿后,君天豪内心中的喜悦,还是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咳咳!
可他很快就尴尬的发现,此刻正有无数双眼睛瞪着自己,索性一拂袖又威严且“愤怒”的走了……
满脸美滋滋的呲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