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氏。”白苓听着翠枝所说，接话道。
翠枝没答白苓的话，看了修玉一眼，抬头干咳着：“我渴了。”
修玉皱着眉，对黄升道：“给她喂水。”
黄升麻利地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碗水，抓起翠枝就要给她灌下去。
子苓见这也太粗俗了些，还指望着从人家这儿得知些消息，怎能如此对待人家。她走上前去，从黄升手中拿过陶碗，道：“还是我来罢。”
说罢先给翠枝沾湿了嘴唇，一点一点将水喂下去。
黄升挠着脑袋，憨厚笑道：“还是姑娘心思细。”
子苓喂完了水，又拿出贴身锦帕给翠枝擦了擦嘴，道：“你继续说。”
翠枝得了这等待遇，很是满意，开口道：“白苓姑娘说的不错，正是小郑氏。
袁氏被抓回来后，小郑氏当即便被袁家夫人打包亲自送回忠宪伯府，现在的文老太君当时还被袁家夫人嘲笑了好一通会教女儿。文老太君怕影响到郑舒娘的婚事。给袁家夫人好一阵道歉，这才将此事压下去。
后来不知为何，袁氏安心以袁四娘子的身份与徐国公府定亲，郑氏也受了心思安心为媵，随郑舒娘出嫁。她们婚后面上来往较少，实则私下来往不绝。
年轻的时候，袁氏入夜之后还时常会带着丫鬟溜入定安侯府小郑氏房中，次日凌晨再出。后来岁数大了些，两人又想了个法子，她们约个时候一同去大相国寺上香，顺势再住几日。想来过不了几日，便又到她们去大相国寺上香的日子了。”
听闻此语，修玉心中又生一计。她顺势问道：“何日？”
翠枝笑道：“侧夫人，我虽卑贱，却不痴傻。我如今全交代给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将我交给袁氏？余下几日，你派人护送我至洪州府，将我安顿好，我自然会告诉你。”
修玉点点头，允了她此事，并当机立断，派子苓和黄升送她去。
至于这护卫嘛，去一个人处借正合适。
定安侯府前厅书斋，萧穆听过碧刀的回话，便坐到金丝楠木凳上看书。
今天碧刀已传回话来，以萧穆对常修玉的了解，今夜她定会来借护卫。
萧穆等来等去，连个人影都没等来。
他拍拍脑袋，回京之后许久未提枪手都生疏了，今夜本该练练剑，怎么坐在这儿看书来了。
常修玉来不来是她的事情，同他有甚么干系！
萧穆提剑便开始舞起来。
常修玉想着既要借人家的人，便要给人家些好处。在小厨房亲自炖了四个时辰的乌鸡炖参汤，提着银汤钵走到书斋门口正要进去。
只见萧元郎月下剑舞。
他一身玄色的紧窄练武衣，将他的满身肌肉展现无遗。
月光照着他硬朗的眉目，照着他刚健有力的身子，照着他手中泛着寒光的霜剑，
剑在他手中飞舞，剑气飞啸，映着他的剑眉星目，山色欲为之倾倒。
如同雷霆收震怒，如同江海凝清光。
常修玉暗叹好武艺。
世上没有女儿不爱丰神俊朗的儿郎，修玉也一样。
可这爱只是欣赏一个俊朗的男子罢了，并非男女之爱。
况且有妻有子的萧穆，着实不算得值得用情至深的良配。
修玉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舞剑。
萧穆虽察觉修玉已到，手上之剑不停，依然飞舞着。
一套练罢，修玉鼓着掌走上前去，到：“今日一见才觉，郎主得封镇西将军，实至名归。”
萧穆将剑收入鞘，左手提着着剑走了过来，道：“过奖了。”
修玉平日在外面做戏惯了，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将手中的银汤钵往他手里一塞，径直道：“我今日是来借人的。”
“好。”萧穆接过银汤钵，道，“碧刀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女暗卫，就将她借给你了。”
“是你派来跟着我那个？”修玉问道。
“正是。”萧穆毫不避讳地答。
习武之人有一种天生的共鸣，刻在骨子里磨灭不去。
常修玉会武，萧穆回家见她第一眼时便知道了。
月色昏暗，叫萧穆看不清常修玉的表情，院子里没有侍候之人，只两人相对而立。
半晌，常修玉的声音才再响起：“郎主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萧穆没想到她一开口却收这话，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引她进去。
萧穆的书斋不大，却密密麻麻摆了几架子的书。
常修玉边走边看，摆着的大多是兵书，还有些地域风土之类的书。她随手拿出一本《大央风物录》来，抬步走到萧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道：“原以为郎主只爱兵书，想不到书斋中还有这样的收藏。”
萧穆淡淡的看了她手中的书一眼，道：“读了此书，若何日派我外出平乱，也能实现了解了解当地境况，好制定对策。”
修玉:......不愧是萧将军，不过这倒是个好办法，来日她领兵上场，此类书也会大有用处。
于是常侧夫人亲手萧侯爷盛上一碗乌鸡炖参汤，道：“郎主尝尝。”
萧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差点以为她要谋杀亲夫。
转而又想到她还不至于这么大胆子，轻轻低头喝了一口。
萧穆这口汤还未咽下去，常修玉的声音又响起：“那这本书郎主可否借给我？”
此话一出，萧穆顿时觉得嘴里的汤烫口得很，果如他猜的一般，就是有事求他。
萧穆点了点头，见修玉竟安稳坐在那儿看起书来，终是忍不住了，又问道：“你就无甚想问我的吗？”
修玉头也不抬：“郎主可是说碧刀之事？我早知道了，郎主既派她跟着我，自有郎主的道理，我何必再问。”
烛光之下，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她英挺的鼻子映在桌上，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将萧穆的心狠狠刮开。
之前怎么未曾发现，她竟是这样一个英气的女子呢。
萧穆摇摇头缓了缓心神，忍不住解释道：“我派她跟着你，是担忧你的安危。如今你即发现了她，我又何必瞒你？日后你若愿意让她跟着，那她以后便是你的私卫；若你不愿，我便撤她回来。”
“哦？”常修玉放下书，抬起头来“我以为侯爷早已知道我会武之事。”
萧穆怎会不知？
只是他所知的关于修玉这些事不是靠碧刀禀报，而是他亲眼所见。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萧穆有些记不清了。
那日凌晨时分，他不知为何失了眠，便同往常一样穿了衣飞上房顶躺着赏月。
萧穆想，若是天下大安，戍边平叛的将士们日日都能过上妻儿在侧，人间烟火的日子便好了。
夏夜习习的凉风吹过，东边的槐树传来声声蝉鸣。
萧穆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蝉声。
忽而那蝉声之中掺杂近了一股凌冽的风声。
萧穆猛地睁开眼睛，使了轻功向东边飞去。
萧穆那日得见常二娘月下舞枪，恰如今日修玉见萧元郎月下舞剑。
穷尽萧穆过往二十五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美景。
他只觉心脏怦怦怦地跳。
萧穆闭着眼睛回忆着，一睁眼，又回到了书斋。
“嗯，我知道。”他还陷在回忆中，声音柔得要掐出水来。
修玉诧异地看着他，这是做春梦了？
她不想再同他多说，退道：“郎主若愿意，就把她给我罢。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萧穆未阻拦，点点头放她去了。
......
帝京到洪州府隔着五百里，虽说近年来新修了运河，一来一去，也需得十日。
黄升憨厚，既领了修玉的命，便寸步不离地守着翠枝，连吃饭也不肯离。
子苓笑他傻的可爱，端着些糕饼点心走过去，道：“吃些罢，你守着她连中饭都未用好。”
黄升拿起一块淡绿色的荷叶糕，一口咬下去，满嘴荷香，中间的莲花膏还掺着整颗的莲子，边吃边道：“这糕倒是香的很。”
子苓端了凳子到他身边坐下，道：“侧夫人怕我们路上吃得不好，特地给我们备下的。”
又捂着嘴悄声问道：“你说要不要给她送一些？”
碧刀抱着剑坐在窗边动也不动，偏着头看向窗外的山色。
黄升看了一眼碧刀，拉着子苓说：“不要不要，她看着凶的紧。”
碧刀转过头来，一计眼刀杀过来，又偏了回去。
子苓不禁庆幸幸好自己没说话。
“我就那么吓人吗？”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
黄升被吓得竖起了身子，磕磕巴巴道：“没......没有，你要吃我这就给你端过去。”
但他又守着翠枝不敢起身，将盘子递给子苓，道：“麻烦姑娘帮我给她端过去。”
子苓接过盘子走了过去，顺势在碧刀对面坐下，笑道：“白苓的手艺好得很，姑娘用些罢。”
碧刀拿起一块糕饼，撇了子苓一眼，冷冷道：“莫唤我姑娘。”
昨日子苓站在船板上，见到碧刀也在甲板上抱剑而立，见到江风拂起她的面纱，纱下是半张美艳至极的脸。
她想不通，这样一个美貌女子，怎会生了这样一副比男子还沙哑的嗓子。
子苓摇摇头，与碧刀一同看向窗外。
行至江南，青山如黛，空蒙山色隐于薄雾，碧绿江水缓缓行舟，好一副美景。
她不禁感叹道：“许久未归，今日又见江南盛景。”
碧刀放下手中的糕饼，有些诧异地看向子苓，问道：“你是江南人？”
“我阿娘是扬州瘦马，年少被官宦人家买回家做妾，后来年老色衰，又被赶出门去。她没有生机，只得沦为风尘。后来她便生下了连父亲都不知是谁的我。我两岁时，她为了不让我步她后尘，便将我交给她心腹丫鬟，要她带我逃走。可那丫鬟转手便将我买给人牙子，我本也是个被买入青楼的命，可那时恰逢侧夫人被抱到金陵唐家养着，需要个大几岁的丫鬟，偏偏唐家选人的婆子又一眼看上的了我，我便被买回唐家，做了侧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子苓透过帷帐看向碧刀，认真地道。
临行前修玉嘱咐过她，碧刀日后是自己人，不必对她有所隐瞒，她问什么告诉她便是。
碧刀透着面纱垂下眼睛，道：“你我倒算是同病相连了。”
“为何？”
碧刀摇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暗卫的大忌，又换上一副冷面，道：“无甚。”
子苓也不强问，又向窗外看去。
不过离了二娘三五日，她便归心似箭了。
也不知道二娘之事办的怎么样了。
常修玉这边却不太顺利。
茫茫人海，寻一个乞丐实非易事。
更何况相隔十五年，连那乞丐是否还在人世都未可知。
常修玉实则对寻那乞丐不抱什么希望了，等子苓带回消息来，单罔顾人伦一条便足够扳倒她了。
不过，常修玉还是小看了萧穆暗卫寻人的能力。
翠枝上船的第二日，萧穆便带着竹剑将一个肥头大耳的员外扔在她面前。
常修玉打量着他肥胖如猪的身子，惊奇道：“这是那乞丐？”
萧穆抱拳瞧着修玉，点点头道：“是。”
“一个乞丐，如今怎生得这般肥头大耳？”
萧穆撇了倒在地上的乞丐一眼，道：“当时事成，凭小郑氏的心计怎会放过他，早派了人要去除掉他。他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早早地备好了蒙汗药，将那杀蒙晕后卷了十两黄金逃到北边去了。他靠着这钱做了些生意，近些年才回京来。”
说罢，他又补充道：“这人离去十五年，我尚费了些功夫才寻到他。”
修玉此时最疑惑之事并非此事，而是萧穆为何能如此平和地说出此事 。
眼前这个人，是害死他阿娘的罪魁祸首，若此时修玉是萧穆，定会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
可萧穆却云淡风轻。
他并无此意。
作为郑舒娘亲子，却对郑舒娘之死不甚在意，除非......
除非他不是真萧穆!
此念头一出，常修玉已浑身发抖。
跟着的忍冬见她如此，在一旁关切地问道：“侧夫人这是怎么了？”
常修玉恍然惊醒，这才想起当务之急是审问眼前这个肥员外，摆摆手道：“无事。”
她挺直身躯，插着手问道：“当初小郑氏是如何找到你的？”
肥员外抖着硕大的身躯，哆哆嗦嗦地道：“我不知道什么小郑氏，当初一个姑娘来找我，说只要我替她办件事，便许我十两金子。”
姑娘？如今的老妈妈们，十五年前可不就是姑娘岁数嘛！
修玉冷笑着又问道：“所以你就害死了郑氏夫人？”
肥员外忙抬起头来仰视着修玉，飞快地摆手道：“不不不......我不知，我若是知道那是害人性命之物，便是给我一百两金子我也不会去做的！”
“胡说，”修玉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抄起手边得茶盏盖子便往那肥员外头上砸去，怒道，“你若真不知做得是偷鸡摸狗之事，怎会想到得知自己要别人灭口，又何必提前买好蒙汗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