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一个多月,终是盼到了萧绮回家的日子。
这日常修玉与冯宜君几个早早的便起来看着仆人们收拾,又去厨房转了一圈,看操持的差不多了,这才一同去福禄堂请安。萧老夫人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出什么祸事,只吩咐了几句,便让她们下去准备了。
修玉早已准备妥帖,只对子苓吩咐了几句,便回去看萧意宁吐奶玩了。
过了巳时,宫里才来信,说是宝乐公主与萧五娘子晨起,先去跟太后皇后拜别,又回去面见了圣人,等三皇子下了弘文馆,车驾再从内宫出发,还需等些时候。
萧家一干女眷得了消息,纷纷回房全上命妇衣冠。修玉进门时,冯宜君早已封了二品诰命夫人,施婉筠是妾,这样的大日子门都出不得,满打满算,如今在府的也就两个诰命夫人罢了。想原主原是徐国公府世子夫人,按理应为二品,如今做了侯爵侧妻,按照并嫡之说,也是应该有个夫人封号的,但依照府中人皆称她为娘子来看,恐怕是还未封的。
常修玉这样想着,在看到子苓抱出一副命妇衣冠时,心中难免有些讶异。
子苓见修玉有些讶异,边为修玉卸装边道:“二娘莫不是忘了?唐相和郎主早就说定了,你还未进门时郎主便给你求了诰命,因着圣旨到侯府时咱们正在别院养病,郎主未让你再上府来,让夫人接的旨,只命人将衣冠送来,圣旨如今还摆在萧氏祠堂里呢。”
“二娘可不是一孕傻三年了罢。”见着子苓给正给修玉换衣服,白苓便上来给修玉卸钗环。
李璇玑想了想,可不是,原主再别院养病时她正在原主体内休眠呢,哪里知道这些事,见白苓说话愈发不合规矩,半正色道:“白苓,这些话咱们三人关在屋里说说便罢了,若是让旁人听去,定会说我常家的人没规矩的。”
白苓撅撅嘴,想了想,也知道自己说话失了规矩,细声称是。
李璇玑这才细细观察起这副命妇衣冠来。大唐的命妇皆是戴凤冠,多为金玉质,镶着各色宝石。她有一副最喜欢的赤金点翠百鸟朝凤冠,那是她姨祖母前隋独孤皇后与隋文帝一同登基时所戴,也是阿耶攻进前隋大兴宫时得到的第一件至宝,当时正好她一同带兵而入,阿耶便连阿娘都未给,直接赐给了她,并同封平阳公主。着凤冠极尽奢华,据说制时,不知废了多少翠鸟的羽翼,有集了西域数国上供的各色宝石,才成了这么一副。而眼前这副冠却是个花冠,满头繁花堆砌,只在冠前浅浅镶了几颗珍珠,更显淡雅之风。外袍也是极低调的毛月色底,上覆着些许绀青色黑蟒暗纹,内衬却是正绛色,这才显得庄重些许。
常修玉正想着,子苓和白苓手上可没歇着,子苓已给她换上外袍,白苓也灵巧的挽了个拜月髻,后面上来的忍冬端着妆盘,正欲给她上妆。
“且慢。”修玉看着忍冬手上的珍珠粒,神色一顿,“这是要将珍珠粘上发髻吗,少待还要戴冠,就不必了罢。”
“知道娘子不愿带珍珠妆,敷珍珠上容却有不便,今日便给娘子只点一颗眉间珠,总不会失了礼数。”忍冬边粘浆糊边笑道。
修玉未再说什么,等到了前厅,只见萧老夫人虽面有老态,却依然点着鬓边珠,常修玉这才悟出来,这恐怕是当朝妇人装扮的风尚。
小郑氏看了修玉好几眼,站在小郑氏身旁的周妈妈瞧出些眉目来,适时道:“常娘子真是清雅,竟只带了颗眉间珠就出来迎公主和皇子。”
小郑氏笑道:“不是周妈妈说我倒是没看出来,修玉今日只带了颗眉间珠,少年人只淡妆都是极美的,何须盛装呢?我这个老婆子倒是比不得,只有多往脸上带些挂饰,遮些老态罢了。”
一旁带着全珍珠妆的冯宜君险些变了脸色,这不就是说她附庸风雅,东施效颦嘛!
修玉淡淡道:“老夫人说什么老不老的,盛装也好,淡妆也罢,皆是个人所好罢了。老夫人好盛装,我却好淡妆,故而今日我着淡妆,老夫人着盛装。明日我好了老夫人的淡妆,亦可淡妆见日,同年岁无甚相干。”
周妈妈正欲反驳,却被郑氏使了个眼色制止住了。郑氏抿了抿嘴,抬手摸了一下乌黑如云,只有几根稀疏白发的发髻,笑道:“还是我老了,不及少年人心思活络。”
当年大郑夫人出嫁时十六岁,进门一年便得了萧穆。小郑氏比大郑夫人小三岁,萧穆降生后,等妾室方娘子生了两个女儿,小郑氏这才怀上了四郎萧秩,萧秩比萧穆小了四五岁,萧穆今年二十有五,算来小郑氏不过三十六七岁,哪里称得上‘老人’。
修玉知道这是请君入瓮呢,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您万寿无疆。”
冯宜君坐在旁边看了半日,起身道:“想是已快午时了,母亲,该去门前应车驾了。”
萧老夫人好似才想起来,起身道:“快走快走,可不能误了皇子公主的驾。”
冯宜君同修玉换了个眼色,这才一同出门去候着。
午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前方依稀现出一副车马队来。领头的小力士举着蟠龙旗, 后面跟着八个穿啸虎纹铁甲的侍卫,簇拥一顶五驾金凤孔雀纹大马车,车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白玉束发,身着窃蓝飞鱼纹常服,腰间挂着九螭金镶玉佩,生了一副好面庞,桃花眼微微上挑,明明看起来人畜无害,一对上他的眼睛,却仿佛要将人给看穿。周围又是一众内侍宫女,正向定安侯府徐徐而来。
未等车马队走到跟前,萧老夫人便带着两位娘子拜了下去。身为武将家眷,面见皇室向来不用跪,只微微弯腰行个礼,就算是敬意了。
三皇子远远地见到萧老夫人行礼,忙骑着白马奔了过来,跳下马亲自扶起小郑氏,朗朗笑道:“我和七娘是晚辈,老夫人与我行礼做个样子便罢了,何必累着自己。”
萧老夫人起身笑道:“话虽如此,三皇子,礼数不可废。”
“这次我与七娘同来是奉圣人之名,排场大了些,等阿秩从渤海国回来,我再来亲自给老夫人请安。”三皇子背过手去,看向修玉,道,“这可是阿穆新娶的侧妻?”
常修玉弯腰行了一礼:“妾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笑道:“我可记得,求亲时,阿穆亲自进宫为你求得诰命。看来你们夫妻真是恩爱有加,伉俪情深。”
“殿下说笑了。”
“三兄,说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常修玉本低着头谢恩,听见这个声音抬了抬眼皮,却是惊鸿一眼。
只见那辆五驾金凤孔雀纹大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她身着桃红梨花裙,想是畏寒,外罩秋香兔绒披帛,面庞生的娇俏动人,头上只别一根翡翠钗,一双玉手纤细如葱,理了理衣衫,又伸手去扶马车上另一个女子。那女子金黄绣蛟祥云纹外袍,内衬栗梅色凤纹锦衣,颈上一副足金如意项圈,蜀锦金线鞋踩在地上,生的不算美貌,却甚是端庄,年纪轻轻给人一种皇家威严的压迫感。
修玉暗自称赞,这女子的气派,倒有几分能比得上大唐的公主了。不论世道如何,有这样的公主,方才像个崛起的盛世王朝,只有积贫积弱王朝的皇家,才会养出弱柳扶风,整日只知吟诗作画,遇事只知求得男子庇护,被父母操纵逆来顺受的公主。公主既生于皇家,便该有皇家的心计和气派,寻常人家的小女儿或许可以不谙世事,但公主不能。
萧老夫人领着萧家一众人又拜道:“定安侯府众女眷,拜见宝乐公主。”
宝乐公主扶着萧绮的手站定,环顾了一圈,突然看向修玉,总觉得这女子有甚么不寻常之处,半晌,道:“都起来罢。”
修玉感到有股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她前世在阿耶身上都未感受到,阿耶同她说话惯是轻声细语,连一句重话都未曾说过。
好在宝乐公主不久便移开眼睛,对三皇子道:“三兄,该进去了。”
三皇子这才道:“七娘说的是,萧老夫人,这便入宴罢。”
萧老夫人不敢怠慢,引她二人入席去了。
这场宴吃的无甚滋味,不过是作陪罢了,萧府一众人如坐针毡,生怕出什么错处来。好在三皇子午后还要去弘文馆,两尊大佛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回宫了。
只是走之前,宝乐公主又深深地看了修玉一眼,让修玉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