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说着,又往姬婴爬去。“是朕替你担了危险!是朕庇护你长大!是朕给了你荣华富贵!”
“你该感激朕。”太上皇瞪圆了眼,喜泪滚滚。已经控制不了表情,怪异地扯着嘴角。
“子婴,你该感激朕。”
姬婴漆黑地眼底满是阴戾与诡谲,妖唇如血,勾得诡美:“多谢上皇将臣弟养成如今这模样。”
“除夕将至,上皇便亲自去臣弟母妃那里讨赏吧。”
闻言,太上皇身子蜷缩起来,紧闭了眼,不断摇头......
那年除夕日清晨,父皇薨。他一夜侍疾,拿到一卷将他打到地狱的遗诏。
他将遗诏贴胸口放着,一阵剧烈的心痛。
鬼使神差去到长秋宫,正擦泪的贤妃强笑着问他陛下可好些了。
贤娘娘的笑曾是天底下最美的笑,她一笑,便引得人不自觉也笑起来。这回,他笑不出来。
“父皇去了,黄泉寂寞,特命儿臣送贤娘娘去陪伴。”
他拔出腰间佩剑,仅一剑,贤妃惊为天人的漂亮脑袋滚到脚边。
他捧起贤妃的头,那眼中盛了太多情绪:恐惧、悚然、惶惑、惊悸、恐惧、意外、失落、忧虑、委屈、害怕......眼眶似装不下,生生将眼角扯出口子来,黑血缓缓流出。
贤妃最后一声凄厉的“阿婴”久久回荡在耳边,他颤抖着手,抚下眼皮,缓缓用一块红布包起来。
“你叫洛梧桐是吧,你本该在东宫唱到老、唱到死。”
“谁叫你唱得那样好,母后喜欢你,要了你,父皇也喜欢你,也要了你。”
“你生来就是个祸害吧,害了自己,害了母后,害了我,还有......”
他如梦初醒,正色命令禁军找到姬婴。
“斩草除根。”
禁军在宫中翻找,他就静静地坐着,看太监哆哆嗦嗦地将鲜血擦得干干净净,再洒上长秋宫常用的香露。
没有一丝痕迹,然而贤妃真真不在了。
禁军指挥使薛素忽然掀开华榻,从华榻下拉扯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柔软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似昏似睡。
“回太子殿下,找到小皇子了!”
稚嫩的年纪里已经长着一张惊艳的脸,只是脸上溅着血。
那么美丽的血啊。
他的五官扭曲起来,“带下去,带下去!”
太上皇妃陈氏见状,哭着抱住他。“陛下!陛下!”
太上皇从恐惧的回忆里挣脱出来,无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当初......我就该一刀杀了你。”
洛青洛蓝将姬元曜踢过来,姬元曜泪眼透着绝望,看着姬婴落脚踩到他脖子上。
“曜......曜儿......”朱唇弯出一个微笑来,
陈氏哭喊痛骂:“你这个疯子!没人性的阎狗,你要报复便报复在我身上,曜儿何辜!”
姬婴妖唇弯处一个微笑来,幽幽道:“他可不无辜,那年的金丝虎不就是他调教的么?”
姬元曜眸光一紧,同时感到那冰冷华丽的靴子正碾压着他的脖子。
“......曜儿......”看着姬元曜的脸色由白到青,太上皇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陈氏咬牙切齿地痛哭。
姬婴妖孽的脸上几分狂肆外,是看戏般的幽幽讥讽:“皇兄的手段,臣弟自以为学得很好。臣弟的曾经,不知皇兄此刻到感受几分?”
太上皇定定望向他,黯淡浑浊的眸子渺然下去,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陈氏哭骂着“疯子”,无能为力。
冉子岁手腕上佩戴的眼珠抖动,耳边响起一个极悦耳忧伤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轻柔唤着“阿婴。”
姬元曜在死亡线上挣扎,绝望之下,认命地闭眼,脖颈上的压迫却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姬婴笑着收回腿来,“侄儿还年轻,是大越的陛下,臣不敢弑君。”
洛青洛蓝上前来,将姬元曜带走。“小人请陛下回养心殿。”
玄公公亦领着太监上前,将太上皇与陈氏拖走。
“阎狗!孽障!你不得好死——”
下雪了。
洛字锦衣卫押着禁军离去,重华宫宫门重新打开。
白雪纷纷扬扬,飞檐绿瓦渐渐斑驳,掩埋了血迹与凌乱,又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
玄公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带来太上皇薨逝的消息。
姬婴面无表情地立在白玉阶下,冉子岁看着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只觉落寞感伤。
雪在下,那个无暇的妖孽男子却似在雪中一点一点融化。
多少人影与回忆,多少美好与残酷,还有曾经那些爱恨情仇都将随着他的融化而消逝,仿佛一切的一切从未发生。
冉子岁心生恐惧,走到白玉阶上,将自己的手送进他掌心,轻声道:“大人,我们回行宫吧。”
姬婴眸光微动,随后无力地塌下身子,将头靠在冉子岁肩上。
冉子岁稳住身子撑住,只是再没有力气将他颓然垂落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细雪纷纷下着,不多时,二人一起白了头。
冉子岁沐浴在他的冷香中,忽然听见他的轻笑。
“岁岁。”他贪婪地吸着她温暖脖颈间的甜香,轻轻唤道。
“嗯。”冉子岁应了一声。
“岁岁。”
“嗯。”
“岁岁。”
“我在。”
“岁岁。”
“我在。”
......
皇宫诡异地恢复了平静。
冉子岁离开坤宁宫,再次住进行宫花汀,日子看似回到了从前。
紫玉、紫烟回来,冉子岁着急地询问皇宫的情况,不由惊讶道:“大人散了宫中所有的布置?”
“何止宫中,这几日曾在大越布下的天罗地网都要废了呢。”
紫烟严肃道:“看来大人真放了陛下一马,以后再不涉朝野了。”
冉子岁心又不安地跳起来:“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寻去他寝宫,可玄公公说他正在调理,不见任何人。
“哦。”她失落,只得离开。
寝宫宫门缓缓合上,她在门缝中见一个披蓑衣的白胡老者颤巍巍走着。一眨眼,却不见了。
“娘娘请回吧。”
“哦。”
一连三天,冉子岁都没见到姬婴。
行宫外的长街却热闹起来:海国人、北夏人威风自在地走着,本地的老弱病残、妇孺也哆哆嗦嗦地出来,用仅有的钱艰难地置办过年的口粮。
扮作落魄老头的江护法对盛乐城中的一切都厌烦至极,狗皇帝脚下的城自然一股骚臭。若非教主之命,这个地方他断不会踏足。
江护法靠墙坐下,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在一只只手腕上寻找着。
几名褴褛拄拐老头从另一头来,咳嗽后小声呈报:“禀江护法,千岁行宫守卫森严,我等无法靠近。”
“那便等,总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