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忽然浮现一片隆冬雪地,红梅卧白雪,美不胜收。
花枝下,有一素衣绝色女子以水袖拭泪,“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中年姑姑打断了女子:“不对,不对,媚多情少,可知你不解其中意,唉!”
女子不服气,将这一段唱了多回,中年姑姑摇头三叹。
“你呀到底年轻,少了积淀,再练几年吧。”
又是一片天旋地转,绝色女子哭倒在长秋宫戏台上,浓妆含情墨眼流淌下两行清泪,将精致的妆容滑上两行落魄悲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凄哀悱恻,万般愁苦皆在这婉转悲叹间。
女子伸出水袖急切地抚摸着面前的虚幻:“阿婴,我的阿婴……”
“冉姑娘?”完颜牺唤了她几声。
“冉姑娘你没事吧?”
“冉姑娘?”
情急之下一把取下帏帽,冉子岁茫然地垂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面前的完颜牺看清。
“嗯?”
完颜牺面上挂着温润浅笑,“是芳官的戏唱得真好,还是中原姑娘都是性情中人?”
冉子岁抚过眼下,一片潮湿。
她流泪了。
却不知为何流泪。
完颜牺坐回去,换来侍女,加钱要芳官再唱一折。
侍女面有难色地退下,随后便听得隔壁雅间传来尖脆的责骂:“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芳官是伺候我家主子的,主子许他去唱一出已是给你们摘星楼面子了,莫得寸进尺!”
又凶巴巴地骂了一通,侍女过来抹着眼泪:“奴婢给公子、姑娘赔罪,芳官唱不了,还有龄官、柳官,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不似芳官得贵人抬举。”
“那便请柳官公子来唱一出欢喜的,赏钱是芳官的三倍。”
“多谢姑娘!奴婢这就去请柳官。”
去了帏帽,视线一片清明。戏台子上的芳官着一袭柔软莹润的长袍,金钗高束,额边垂下一缕发来。
清俊脸庞有意无意高抬,一股傲媚的劲儿。双眼含笑,似有所牵。
这个芳官长得与姬元曜有五分像,又作姬元曜常服打扮,五分的相似添至七分。
一名机灵的双髻小丫鬟前去戏台子搀扶,芳官迈着姬元曜式的步伐走去隔壁雅座。
冉子岁沉吟间,柳官上场唱开。
“冉姑娘?冉姑娘?”
“可是你点的柳官,人家唱了,你又心不在焉。”
冉子岁戴上帏帽,起身。
“你要去哪里?”完颜牺问。
“柳官唱得好,我要亲自赏。”冉子岁一顿。
“我与你一起。”完颜牺亦起身。
“好。”冉子岁就等他这句话。
千骁看看左边的完颜牺,又看看右边的冉子岁。柳官才唱了三四句就好到人迫不及待地打赏么?
坐直身子,更加认真地观看。
冉子岁走路时有意往完颜牺靠,完颜牺本顾忌着大越的礼义廉耻尚让了几步,几步后发现她不要礼义廉耻,便遂了她。
二人胳膊靠胳膊,又同穿着素净的衣服,在旁人眼中二人已然亲密无间。
在柳官亮晶晶的墨眼注视下,冉子岁放下一叠厚厚的银票后利落转身回雅间。
回去路上走得比来时慢,完颜牺眸中掠过一丝自嘲,兀自加快脚步坐回雅间。
亲密的二人似忽然决裂。
另一雅间的女子恹恹瞧来,秋水美眸微眯。
“公主,再喝下奴才这一杯吧!”芳官跪坐着,谄笑着将美酒送到红唇边。
冉子岁加快脚步回到雅间。
“这是怎么啦?”
千骁才咬下一口水晶糕,便见左边的完颜牺脸色淡淡,右边的冉子岁不肯再取下帏帽。而完颜牺一言不发,似正等着冉子岁先解释。
冉子岁想着想着,轻笑出声。
“冉姑娘利用人可快乐了?”完颜牺温润如玉的面庞稍有愠色。
先前扶芳官的双髻小丫鬟停在雅间前:“我家主子请姑娘与公子同酌。”
这语气听起来非“请”,而是命令。
连千骁都听不下去了,“我阿主与你家主子并不相识,同什么酌?”
小丫鬟略一羞恼,转向冉子岁:“姑娘呢?”
“想必姑娘与我家主子有些缘分。”
“小姑娘话说得有趣,我怎不知我娘子与你家主子的缘分?”完颜牺抖开扇子。
小丫鬟哑言,回到雅间,轻声呈报。
“管那姑娘做什么?公主,来快活啊!”芳官浅饮一口,将带着唇印的琉璃杯送到元贞公主唇边。
元贞公主毫无预兆地起身,杯中酒尽数洒在芳官身上。
“主子!”几名小丫鬟跟在元贞公主后来到隔壁雅间。
千骁一副惊呆了的模样瞪着打开的窗,再懵然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你们是谁?”
元贞公主略过这痴傻迷糊的大汉,径直来到窗边俯瞰。只见两个素白的影子像两只展开翅膀的蝶正翩翩落下……
好不要脸的女人,她怎么敢!
“贱人!”手重重落在窗柩上。
“主子……”小丫鬟们纷纷躬身垂眼。
“把他抓起来,带回去严审。”
“是!”
“可主子人……人已经没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找!”
“是!”
长街暗巷,冉子岁取下帏帽,将珠钗耳环、金银细软尽数散给躺在此处等死的人们。
“姑娘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太好了,小狗儿有钱买药啦!多谢姑娘!”
“星星你瞧,这就是爷爷给你讲的故事里的女菩萨!咱们能买吃的了,吃了东西,你便会好起来!”
奄奄一息的孩子瘫在老翁怀中,用半口气艰难地说:“女菩萨能把阿爹带回来么?”
“我想……我想阿……”
“星星——”老翁摇了摇孩子,见再没有反应,顿时老泪纵横。
冉子岁与完颜牺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同样的无奈与沉重。
老翁放下孩子,麻木地看了一圈,扶墙颤颤巍巍而来,“老伴儿死了,儿子一年前去了浮屠关,眼下孙子也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姑娘把这钱给别人吧。”
冉子岁鼻尖一酸。“您的儿子还在浮屠关,您活着您的儿子回来才有家。”
老翁惨然一笑,脸上的沟壑愈发深刻。“海国又攻来了,这个月上头征了三回兵啦。”
沙哑的声音似含了把沙,陡然哽咽:“我晓得的,我儿子啊回不来了。”
老翁放下钱,搂着死去的孩子,眼中最后一丝神采消失。
“海国不够大么?为何一定要攻入关来?”
完颜牺的桃花眼少见地冷下去:“贪利者害己,纵欲者戕生。”
“依完颜公子看,如何约束贪利纵欲者呢?”
“杀……”
冉子岁一惊,有那么一瞬在他的脸与姬婴的脸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