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子岁玫瑰般的红唇轻启:“你挡了本宫的路,要跪,便去旁边跪吧。”
“娘……娘娘……”宋嬷嬷愣了一瞬。
“……是……”张良媛最先反应过来,撑着绿漪、连翘的胳膊,挪动酸麻的腿,跪到一旁。
宋嬷嬷心疼不已,冉子岁已经领着宫女们出了亭门,便不得不跟过去。
张良媛侧目,望着母亲宋嬷嬷渗血的鞋尖,心疼不已。
“娘娘走了,良媛快起来吧!”绿漪、连翘小声劝道。
“奴婢瞧见许多双眼睛往这边看呢!”
“是啊,娘娘为难,何必叫旁人看笑话,起来吧良媛!”
张良媛垂眼抿唇,低声坚定道:“我冒犯娘娘在先,怨不得旁人。”
“娘娘……”绿漪、连翘无奈,再说不得什么。
冉子岁赶到坤宁宫时,嫔妃们已来齐。淑贵妃从贵妃金椅上起身,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一介绍各嫔妃。
自赏春宴来,陛下亲自将后宫大权交与淑贵妃,对外称陈皇后歇息养病。好长一段时期,只听淑贵妃,而不闻陈皇后。
嫔妃们亦倦怠每日的请安,平日里寻个由头告假,淑贵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皇后自觉受辱,却也无能为力。
陈皇后仍为大越皇后,更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新妇隔天的请安礼不可不重视。因此,今儿才来得这样齐。
陈皇后踩着受安的吉时出来,穿着一袭隆重的皇后宫装,精致妆容将眉眼衬得神采奕奕。
众嫔妃行礼问安后,冉子岁按照礼制奉茶。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好孩子。”陈皇后伸出手去,接过茶来,却在凑近唇时,一滞,无限担忧地询问宋嬷嬷:“听闻东宫乱了一夜,轩儿可还好?”
低头服侍奉茶的宋嬷嬷受宠若惊,回话时声音略微颤抖:“回……回娘娘,张良媛照顾了一夜,小皇孙没有大碍!”
宋嬷嬷不胜欣喜。如她所愿,皇后娘娘不喜欢太子妃,皇后娘娘看重皇孙,洁儿还有希望。
“本宫便可安心了。”陈皇后松了口气,再次举起茶杯。
元贞公主抱着一丛火似的杏花,风风火火而来,“皇嫂来请安,儿臣特寻来晚杏要送给皇嫂呢!”
一跟随冉子岁而来的宫女被撞,托盘落地,红布再不能掩盖洁净的白喜帕。
“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宫女连忙磕头求饶。
众嫔妃心中便明了:新婚夜,太子与太子妃还没有圆房。
误了圆房吉时,这太子妃怕少不了被说闲话,将来东宫若有风波,怕都要怨一句太子妃不详。
新婚夜,皇孙不就出了意外,惊动整个太医院么?
顿时,众嫔妃投去复杂的目光。
白掌事叫人将那宫女带下去,又将白喜帕送给陈皇后瞧。
陈皇后面色一沉,微微摇头,元贞公主放下晚杏,勾唇看向冉子岁,想从她脸上看到无地自容的羞耻与窘迫。
冉子岁面上一片静澜,丝毫不在意投来的各种目光。
“罢了罢了。”陈皇后扶着白掌事的胳膊起身,“命妇们在凤藻宫候着呢,本宫先带你去受礼。”
“娘娘且慢。”淑妃贵迎了出来,寻常的贵妃服制自比不得皇后服制,陛下赏赐两只硕大的凤头金钗添了十足的华贵。
“陛下忧虑娘娘头疾未愈,特命臣妾带太子妃去见命妇。”
众嫔妃看向陈皇后,这神彩飞扬的样子又作这般正式隆重的打扮,便瞧出她想借太子大婚重新活动起来。
“娘娘还是好生休养吧。”
陈皇后讪讪一笑,坐回宝座。
“如此便辛苦妹妹了。”
淑贵妃领着冉子岁离开后,其他嫔妃眼瞧着没意思,一个个也去了。
元贞公主注视着一尘不染的白喜帕,心中晕开甜蜜。
白掌事一行察觉到陈皇后的屈辱,皆低下头去。
太子妃逢的茶已凉,陈皇后起身。
“娘娘……要去哪里?”年姑姑忍不住问出声来。
身居高位,身边人亦畏惧,她是陈皇后的陪嫁丫鬟,从小与皇后一起长大,只想她好。
“淑贵妃她们到底年轻,一味拉着陛下贪乐,怕又没用早膳便赶着上朝去了。”
“本宫亲手做些桂花糕,陛下下朝了便能吃到。”
……
春光无限好,朝臣三三两两离开乾清宫。
九千岁认干女儿一事已然叫他们看不清风向,昨日大婚更叫他们猜不透九千岁的目的。
上一辈的老臣死的死,病的病,年轻一代的朝臣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私下向家中老臣打听,又被长辈教训,他们要带着秘密入土,否则得罪的便不仅仅是九千岁,还有陛下。
老臣终日侍奉祖先,只求祖先们护佑后人平安,九千岁不要想起当年的事。
听上朝的小辈们说起九千岁的动向,他们也看不清了。
若他记起来了,必定复仇。他已然拥有覆灭王朝之力,何必再与姬家扯上关系。
姬元曜恭敬送走薛君薛大人、齐霆齐大人。
自三大家族——薛家、冉家、齐家家主惨死,朝堂本汹涌的暗流便散了,他花了三年时间才重新团结薛家、齐家后人,娶了冉子岁,便算拉拢了冉家。
明有三大家族,暗有太平教,何惧阉狗叫嚣。
阉狗强行认女的行为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薛、齐两位大人已然不悦。
“备礼,本宫亲自送去薛家、齐家。”
“是,殿下。”
尚书房中,皇帝勾勒完最后一笔,极满意地欣赏画上的仙子。
这是他昨夜服下长生丹后见到的天宫仙子,甚美。
庞公公躬身行礼:“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她来做什么?”皇帝让小太监将墨迹尚湿润的画卷拿去晾着。
“宣。”
“是,陛下。”
陈皇后进来时正见皇帝斥责小太监毛手毛脚,脏了他的画。
那看画的眼神痴狂,猛然刺了一下她的心。
那画上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竟是……
年姑姑及时稳住她软了一半的身子。
“陛下,这……”
“这是朕为天宫仙子作的画。”皇帝漫不经心道,随后端正坐姿,正色问道:“皇后前来可有要事?”
陈皇后略镇定心神后,从身后宫女托盘上亲自取来一碟桂花糕。
“臣妾估摸着陛下没用早膳,特做了桂花糕来。”
他的母妃——无上孝康端永太后最擅长做桂花糕,十几年没吃过了。
现在寿康宫的那位太后是他的乳母,虽也会做桂花糕,总不是母妃的味道。
陈皇后是母妃带大的,想必亲手教她做过桂花糕。
“梓潼有心了。”
久违的一句夸奖,陈皇后微微低头浅笑。
皇帝在她低顺的眉眼中看见几分她年轻时的风姿,又见她脱了护甲,替他夹桂花糕,不觉心中一暖:糟糠之妻当如是。
然而她鬓边隐藏的白发无处遁形,让他意识到她老了,而他也不再年轻。
有了长生丹,他常常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斗不倒,睥睨天下的骄子,看见她,便像看见现实。
现实便是他老了。
拧眉咬下一口桂花糕,眸中有喜色。
“果然得母妃真传。”
“陛下过奖。”陈皇后喜上眉梢,却不得不压抑下去。此番前来,她有她的目的。
瞧着皇帝吃下两块桂花糕后,她张唇正要说话,皇帝却掏出帕子包了一块桂花糕,愉快喊道:“子婴快来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