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大人回宫,尔等休得喧哗!”玄公公压着尖细的嗓音喊道。两列提灯太监从华车两侧直排到宫门,用灯光铺出一条辉煌的路来。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流光浮华锦帘里伸出,轻轻搭在玄公公抬起的胳膊上,踩着人凳,优雅轻盈下车来。
辉煌灯光下,姬婴一张精致的脸颊因过于美丽而不真实,从眼尾晕染到发际的血色胭脂增添妖异之美。鎏金宝石冠高高束上一个乌髻,斜插一只璀璨红宝石流苏簪儿,脑后的乌发瀑布般垂顺而下。鹤毛大氅下,是百金一匹的暗蓝色凝晖绒锦曳地长袍。
朱唇勾得和煦,诡美长眼一一冷睨过冉家人,冉家人低眉顺眼,抖着身子,再不敢说什么。
“岁岁给九千岁大人请安!九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冉子岁恭顺行礼。
冉家人借着冉子岁行礼,不得不弯了弯身子,心中只盼着冉子靖早些来,将这阎狗与叛府求荣的小贱人好好教训一番。
姬婴缓步走到冉子岁跟前,伸出美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慢悠悠轻叹:“还是本座的小狐狸乖巧。”
冉子岁往后一退,将自己的头从他的魔爪下解救下来。那魔爪却将她的头抓了回来,肆意蹂躏。
啊混蛋!
冉家人看在眼里,满是鄙夷,与阎狗如此亲密,真丢冉家的脸!
只听一阵喧嚣由远及近,渐如雷贯耳,一伍红缨铁甲士兵踏雪而来。
为首的男子狠勒缰绳,枣粽大马抬起前蹄,扬颈,发出洪亮的嘶鸣。马背上的男子一双饱经沧桑仍亮泽的双眼满是坚毅,下巴一层短短的胡茬,杂乱的发用一截红布扎成简单的高髻,只剩一半的铁甲松垮地挂在一只肩膀上。铠甲下仍穿着秋天的夹衣,黑色的棉絮从破开的口子里垂出。
就着辉煌的灯火,望过行宫前的家人们,坚毅如铁的眼眸中渐渐涌上温热的泪花。
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何夫人暂时忘记了之前所有的愤怒、屈辱与不甘,五官扭曲,声音哽咽颤抖:“靖儿......我的靖儿......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好啊,回来好啊!”
这一年来,靖儿受的苦不比他们少吧,太心疼了!
其他冉家人先是一惊,而后不禁眼鼻酸涩,擦起泪来。
“母亲!”冉子靖翻身下马,饱含热泪重重唤了一声。
“靖儿!”何夫人喜极而泣。
冉子靖一一唤过兄弟姐妹乃至两位姨娘后,来到冉子岁面前。
此时,冉子岁的头仍被姬婴蹂躏着,桃桃辛苦梳的别致又不重的发髻成为生动形象的鸡窝。
众人以为冉子靖见到冉子岁的谄媚贱样必定勃然大怒,好生训斥一顿,结果只听“噗通”一声,冉子靖对着姬婴行了个最尊贵的跪拜礼。
两行热泪滑下,用中气十足却略带哽咽的声音道:“冉子靖谢九千岁大人救命之恩!九千岁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越权倾朝野、人见人骇的九千岁大人,多少皇室子弟、世家大族、豪门勋贵在背后骂为阎狗,却在一年前作战图泄露一事中相信他们冉家是清白的,不仅将家人们庇佑于东厂,还暗中为他提供帮助,助他重回大越,沉冤昭雪,重获荣耀!
冉家人愣得说不出话来,冉子岁亦疑惑地望着姬婴。
姬婴勾着和煦浅笑,揽了冉子岁,优雅踏进宫门,长长的衣角拖着,发出轻微的窸簌声。他的声音轻渺悦耳而阴冷:“别学你那不中用的父亲,想清楚人活一回为谁辛苦为谁甜。”
随着姬婴悠悠的步伐,提灯太监们渐渐往宫里来。
冉子岁看到铁甲士兵纷纷下马来,立在冉子靖身后。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远处宫殿的靡靡之音传来,姬婴念诗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语气里几分讥讽、几分嘲笑、几分苍凉。
最后两名提灯太监进入宫门,借着这明亮的灯火,冉子岁看见冉子靖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只是头伏得更低,背部起伏。
他身后立着的士兵们纷纷垂下头去,有人头上缠着血浸染的麻布,有人少了只胳膊,有人缺了条腿,有人已经倒了下去......
“砰——”寝殿大门已关,冉子岁站在自己住过的隔间,有些无所适从。
这么晚了,他要干嘛?
这么晚了,她还不回去,辛奴和桃桃会担心的!
“愣着干嘛?还不快来给本座暖床!”层层鲛绡流光帘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如此直白,如此理所当然,冉子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外间侍奉的玄公公探出头来,眼神示意冉子岁进去。
冉子岁心情复杂地掀开第一层帘帐,便被一根一把白绫拖了进去。黑暗中,她狠狠撞进一个宽大坚硬的怀中,同时手脚被缚住。
冉子岁被他的冷香包围,动弹不得。这床本就温暖,哪里需要暖床!
视觉被黑暗剥夺,他只能通过触觉来欣赏小狐狸的娇软多汁。
一只瘦巴巴的小狐狸被他养成如今的身娇体软、柔光水滑多不容易呀,快到享用的时候了呢。
冰凉的薄唇贴着那极可爱的小脖子,低低道:“留下来陪着本座吧。”
冉子岁当然知道姬婴说的留下来不是今晚留下来,而是留在行宫,不随冉家去靖国将军府。冉家已非罪臣,冉子靖功勋之臣,赐靖国将军府,她作为冉家人该回去了。
只是什么样的男人会一边捏着胸脯,一边求女孩子留下啊?
哦对!是她忘了,他不是男人!
“二哥哥既归来,岁岁于情于理都该走了。”冉子岁咬着牙齿说。
于理,她正儿八经的住处是靖国将军府。
于情,她再也不想过被姬婴为所欲为的日子了,太屈辱了!
“没良心的小丫头,本座要惩罚你。”说罢,一口咬上那可爱的小脖子。
第二天冉子岁骂骂咧咧地回花汀,抱着桃桃好一会才缓过来。
紫玉说起冉家人连夜搬去还未收拾好的靖国将军府,问冉子岁要不要在花汀多住几天,待将军府那边收拾妥当了再搬也不迟。
“不!我要离开!我现在就要离开!”冉子岁大喊。
一是不想在千岁行宫多待一秒,二是怕回去晚了,她的嫡母姨娘以及哥哥姐姐们再为难。
催促辛奴、桃桃赶忙收拾东西去。关上寝门,将房间内的所有东西收入系统工具箱。
拉着辛奴、桃桃走出院门了,又跑回去,将花汀正殿、偏殿、暖阁搬了个空,并顺手扶走后院的古嬷嬷。
紫玉、紫烟非要跟着,冉子岁也没办法,就这样赶去靖国将军府。
难得的好天气,皇宫尚书房大门打开,几名重臣从门里出来,同浴暖阳,谈笑离去。
姬元曜亦走出尚书房,抬眼注视着飞檐积的旧雪被阳光一点点融噬殆尽,心里终有了丝暖意。
冉子靖归来,冉家重获荣耀,嘉祥搬离千岁行宫,眼下嘉祥已没有后顾之忧,那么......
“冷静下来了么?”皇帝一身明黄九龙袍,仰面闭眼,似极享受这温暖的阳光。
姬元曜明白皇帝是指他在除夕家宴上无礼、反常的行为,拱手认错:“儿臣知错!”
皇帝仍闭眼享受眼光,却重重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对帝王来说,何为大忌?”
姬元曜试探着吐出个字来:“情。”
闻言,皇帝欣然睁眼,望着天边的孤云,眼神渐渐缥缈:“人活在世,皆逃不过情之一字。帝王受天下万民奉养,掌兴衰,势必舍弃一些东西。首先,便是情。”
“无情,方无所畏惧,方无坚不摧,方成就非凡大业!”
“儿臣明白,谢父皇教诲。”姬元曜淡淡应下。
皇帝睨过他,忽然无奈摇头。
毕生悟出的至理在没经历过的人看来,不过一句说教罢了,非至痛不可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