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千机问话的那汉子，看面相也就三十岁上下年纪，长短参差不齐的头发，絮乱如同草窝，下颌处乱糟糟的胡渣，一脸的菜色。
口中嘶嘶吸着凉气，用手指轻轻拭去嘴角破皮处的血迹，那汉子开口道：“还不是龙川盟四下收税，逼得村里人没有活路，只能出去到处要饭。”
“龙川盟？”沈千机反问道。
那汉子抬手指着道观西北方向，“就是在那边二十里外，霸着流香渡的龙川盟，那是我们流洲的一个宗门，是离我们尚华村最近的一股势力。”
沈千机点点头，示意那汉子继续说下去。
那汉子嘟囔着说道：“本来我们尚华村的田头还算肥沃，刨去往年上面的征税，养活一村老小总也够用。
可最近两年不知道是怎么了，除了要上缴流洲官老爷的征税外，龙川盟也要在这边分一笔甜头，一下就让还算过得去的村里不剩分文，村里老少爷们饿的没办法，只能出去逃荒。”
沈千机皱着眉头，回想起先前在村里看到的倒塌房舍，出言问道：“可就算是这样，不过两年时间，这村里总不该荒废到这等地步才是。”
“唉。”那汉子叹了口气，“要只是村里人出去逃荒，自然不会是这副光景，可龙川盟听说村里人跑了大半，竟
然派门里的弟子到村里闹事，威胁我们不把人找回来，就要放火烧房。”
抬起面黄肌瘦的脑袋，那汉子露出一副苦兮兮的表情。
“都选择拖家带口逃荒在外，谁还会在乎那两间黄泥房？结果不就让龙川盟的那帮龟儿子，一把火烧成了这样？”
疑惑地看着那汉子，沈千机反问道：“龙川盟放火烧村，流洲的官府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不是说各洲都有一个管理武道宗门的主事门派？他们也没出面管管？”
“呸！”那汉子狠狠啐了一口，“管？龙川盟从我们身上盘剥的一大半好处，都落在他们嘴里，怎么可能会管？”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那汉子愤愤道：“自从两年前那狗屁的大比结束，流洲主事的逍遥宫，就和洲牧联合在一起，大肆敛财。
所有流洲境内的宗门，都必须按月缴纳供奉，像龙川盟这些小门小派，不敢和逍遥宫叫板，可不就把这上供的钱财，摊到我们头上？”
沈千机和姜常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察觉出别样的味道。
“看不出来，你倒是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少。”沈千机道。
“我爹是这尚华村的村正，时常要跟城里收税的老爷打交道，所以才能知道这些事情
。”
那汉子一边说，一边揉着被沈千机二人打到酸疼的肩膀，可眼睛却已经瞟向宝殿外，被拴在柱子上的马背，那上面正驮着两个分量十足的口袋。
顺着那汉子眼神，沈千机瞧得分明，对一旁的姜常枫笑着挑眉，对方会意，起身在马背上取下干粮，分作数份，递到以那汉子为首的饥民面前。
一群人显然饿了多日，瞧见递到眼前的食物，抢身就抓在手中，再也顾不得说话，狼吞虎咽大口吞咽，甚至被那又冷又硬的干粮呛得直翻白眼，也没停止咀嚼嘴里的吃食。
沈千机抖手将水囊甩给几人，这才免去他们被噎死的结局。
小心翼翼地把掉落在身上的干粮捡起吃净，那汉子提起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一气，随即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这才说道：“饿了五六天，总算吃上一顿饱饭，我戚大廷替哥几个谢谢你了。”
身后跟着戚大廷的那群乡下汉子，也是连声对着沈千机二人道谢。
沈千机摆摆手。
“行啦，你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我自然会管你们一顿饱饭，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你也没必要谢我。”
可那戚大廷却郑重道：“我们偷东西本来就做得不对，你不但放过我们，还能给我们吃顿饱饭，自然要跟你道谢才是。”
随后看
着两人马背上沉重的行囊，戚大廷表情凝重地说道：“看你们是外乡人，我得提醒你们一句，这两年流洲不太平，到处都是饥民盗匪，还有些末流宗门，为了缴纳逍遥宫摊下来的供奉，经常拦路抢劫过往行人财物，你们可得在意些。”
沈千机笑着点头。
“谢谢你好言提醒，我们自会小心就是。”
瞧着殿外雷鸣电闪，听着耳边一刻不停地哗哗雨声，看着衣衫褴褛的几人，沈千机道：“这场雨估计还要下很久，反正你们也无处可去，不妨再和我说说流洲这两年的近况，如果能让我满意，等离开时我会留给你们些财物，如何？”
戚大廷等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一个个顿时神光焕发，七嘴八舌着，将自己见到的，又或者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和沈千机添油加醋讲述一番。
沈千机二人认真聆听，时不时问上几句关心的话题。
直到数个时辰过去，这群人才挨不住困乏，横七竖八地躺在宝殿内睡去。
当第二天的阳光穿透乌云，一夜的暴雨总算止歇，不想继续耽搁的沈千机，当即便和姜常枫收拾停当。
问明所要前往城池的方向，随后又丢给戚大廷等人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元后，在义渠人的感恩戴德声中，二人上马启程。
行至
途中，坐在马背上的沈千机开口道：“想不到流洲的形势已经糜烂到这般地步。”
姜常枫笑着点头，“乡下闲汉的消息，虽说做不得准，可也能大致推测出流洲的现状。”
“假使真如那戚大廷所说，流洲境内已经怨声载道，那我想不用太费手脚，咱们就能收获不错的成效。”
可与姜常枫的乐观相比，沈千机却并不这么认为，语气沉重地说道：“你真这么想？”
“难道不是这样吗？”姜常枫说道。
“我看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流洲这么一处富庶之乡，林林总总的宗门多如牛毛，虽说很多都是不入流的货色，可其中也是有实力强悍的门派才对。
逍遥宫这么欺压之下，竟然没有一人反对，你难道不觉得反常吗？”
沈千机的话，一时间让姜常枫愕然。
可在他一番思索后，也不得不承认，沈千机说得极有道理，如此苛政之下，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在道理上确实说不通。
“你的意思是？”姜常枫反问道。
沈千机摇头。
“咱们眼下知道的情况，都是戚大廷等人的说词，并不能确定具体如何，还是先去那座大城，在里面仔细查访，再做打算才是。”
姜常枫轻轻点头，二人辨明方向，撒开马匹脚力，直奔城池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