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原本正在闭目养神，感觉肩上传来动静的一瞬间，一瞬间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就再度绷紧了。
楼绒绒揉了揉睡眼，四下扫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马车上睡着了，还枕了别人的肩膀，连忙起身就要道歉。
谁料抬头一看，却见少年亦闭着双眼，呼吸平稳绵长，似乎也睡着了。
楼绒绒犹豫了一瞬间，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见天色尚早，应当没过去多久，这才放下心来，轻轻伸手在少年肩头戳了戳，低声唤道：
“小哑……姜聿？彩云楼到了，我就先走了？”
似乎听到了楼绒绒的声音，少年浓密的长睫蝶翼般颤动，下一刻，那双黑得有些发蓝的眸子睁开，看向楼绒绒的眼神里迷茫中带着几许疑惑。
楼绒绒下意识语气便更柔和了些，重复道：
“你好好休息，我便先行一步。”
这一次，少年才像是终于听清了，然而还是不肯点头，只微微抬眸看她，那双眸子在有些昏暗的车厢里，甚至透出几分午夜狼眸般的碧色。
楼绒绒默认自己已经表达清楚了，于是便只对他点一点头，提着裙摆下了马车，走进了不远处的彩云楼内。
一楼的管事原本正在忙着招待客，余光瞧见她来了，当即便同客人交代了两句什么，笑着迎了过来，对她道：
“今儿您可是来得巧了，公子刚巧今日来了楼内，如今正在顶楼喝茶看账呢。”
楼绒绒本是打算前来同彩云楼的总管事桂儿，打听些有关“广寒苑”的事情，却没想到正巧云言竹今日也在，也算是运气颇佳。
等她上了楼，见到云言竹的时候，便见云言竹指点着账目，在对桂儿交代着什么。
楼绒绒没有上去打扰，只信步拿了本书架上的书，依着窗边翻看起来。
倒是云言竹注意到她来了之后，三言两语颇为紧凑地交代完了要紧的几项，挥挥手示意桂儿其他的晚些时候再来。
今日他穿了一身雪纺凌竹交领，却配了墨色绦带和内衬，长发只用白绫束起，檀色竹扇，上书墨宝，颇有几分文人风范，等桂儿离开，便笑着对楼绒绒招招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
楼绒绒合上手中的书页，看了一眼桂儿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心道：
“若是有事务急着处理，其实不必顾及我的……”
云言竹将专门给她斟好的茶放在她面前，笑道：
“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一些琐务，便是今日不做，明日做也要得，总归是日日都有，可绒绒能来亲自见我这倒霉哥哥，那可是难得一遇，我可不能怠慢了。”
楼绒绒闻言，心中多少有点愧疚，毕竟自己忙成这个样子，自然难免忽略了亲近之人，先前在皇宫，郑百盛就提醒过自己一次，结果自己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愈发变本加厉了。
云言竹以为自己是终于想起他，来了彩云楼，但楼绒绒其实却是为了询问有关“广寒苑”的消息才来的。
没等她想好如何开口，云言竹便悠然抿了一口清茶，开口道：
“好啦，小陀螺，说吧，今日来彩云楼，原是打算做什么来的？打探消息，还是要替你书院的学生们做点什么？”
楼绒绒讶然抬头望去：
“你怎么知道……”
云言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
“我还不知道你？满心眼子都只有别人，你来彩云楼十次，九次都是为了别人，有一次恐怕还是我要带着你来的，再说了，今日我又是临时起念来了彩云楼，你又不知道我在此处，怎会为了我而来？”
楼绒绒讪讪低头，心中更愧疚了，但还是抿了抿唇，开口道：
“有个地方，叫广寒苑，美人哥哥你可知晓？”
云言竹倒茶的动作一顿，神情不自觉肃然了两分，转头望向楼绒绒道：
“是谁同你提起这个地方的？”
楼绒绒见他的反应，便明白过来，这其中恐怕当真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猫腻，当即紧张起来，问道：
“是我让风字军查一个人，最后查到了此处，我有意前去查探一番，怎么，可是有何不当之处？”
云言竹看着她脸上的恳切，沉默了片刻，转头继续倒茶道：
“此地不是太平处，你可知此地鱼龙混杂，有多少秘闻消息和市面上不能流传的货物是从这里流出去的吗？”
楼绒绒微微一愣，杜鹃跟她说风字军猜测集会在此处时，她尚且以为这只是一处简单的、以青.楼为障眼的暗会，却不想这集会似乎要比她想象之中规模还要大，就连云言竹，似乎都有所参与。
若当真是如此，为何以搜集情报著称的风字军却一直不曾知晓？
楼绒绒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却不敢深思，只急忙问道：
“美人哥哥，你的意思是，此地是一个黑市？”
云言竹放下手中的茶壶，耐心抬头，对她解释道：
“如此说，倒也没错，只是恐怕要比寻常黑市，此地还要更深二分。”
在云言竹的讲述中，楼绒绒这才了解了广寒苑的真实面目。
杜鹃大约是为了能更清楚地讲明白事由，因而没有仔细告知她，广寒苑并非一般的青.楼，这不是因为广寒苑的女子都是清倌，而是因为说是“苑”，其实广寒苑实打实是一条短街，隐没在两条相邻的街道之间，只有熟客和有人引荐的人才能找到入口。
此处来的人，嫖客有之，清高文人有之，高官有之，亦有盗匪、下九流，甚至本就是妓子的青.楼女子亦有之。
形形色.色的人来到这里，明面上是来逛花楼，实则此处确如楼绒绒所说，既卖消息，亦卖一些违禁的货物。
这楼绒绒多少可以理解，甚至她还知道，朝廷有时候会专门留下一些黑市，就是因为禁之难绝，不如留下一些条路，反而更好掌控这些违禁品的流向。
到此为止，广寒苑虽有些深意，但也不算超出黑市的范畴，然而云言竹接下来的话，却是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