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枭的爷爷住在帝都一环内的一个军区大院里，和她想象中的差别有一点大。
下了飞机后，他们坐上了一俩挂着军牌的车，一路往B市的市区开去，司机穿着军绿色的军装，不苟言笑，腰杆挺得笔直。荣渺渺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见到了解。放。军叔叔就会下意识地挺胸抬头。这也就导致，等到该下车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后背紧张得全是冷汗。
路景枭看着她紧张坐立不安的样子，自然而然地牵过了她的手，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么紧张？”
荣渺渺苦笑地说道：“紧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军二代啊。”
“我不是军二代。”路景枭答道。
大院里金黄色的落叶从天空中飘落，偶尔有一两片飘到了他的肩上，他抬起手轻轻一挥，语气中带着几分厌恶：“我爸是个眼里只有钱的商人，我读书之前都是爷爷在带我。”
在提到“爷爷”的时候，路景枭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一路上她也听他说了路爷爷的情况。老爷子得的是癌症，三个月前确诊的，那会儿医生预估生存周期是半年，这个月月初，老爷子非想要去广场上看升旗，看升旗就算了，他还要跟着年轻人们一起凌晨就在旗杆外面等着，和大家聊天，和大家一起去抢传说中的最佳点位。
这不，看得是心满意足了，回来之后就直接病倒了。
“一会儿我该说些什么？”荣渺渺拉紧了他的手。
路景枭瞥了她一眼，抬起手，在她的脑袋上按了按：“你觉得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放心，我奶奶也是C市人，爷爷会喜欢你的。”
很快，两人走进了一个独栋的小院，穿过一片绿油油的菜园子，推开了房门。
“小少爷，您回来啦。”
路景枭点了点头，轻声问道：“爷爷呢，我来看看他。”
“在卧室输液，刚还在闹腾呢，少爷您来了正好，把药带上去让他喝了吧。”
仆人说着递过去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中药，里面散发着的苦味哪怕只是闻着都让荣渺渺觉得头皮发麻。
“好。”路景枭面不改色地接过了药，朝楼上走去。
荣渺渺跟上了了他的步伐。
二楼，刚走到门前，两人就听到了一阵争执声，房间里隐约传来了玻璃杯砸碎的声音。
“滚滚滚！我不吃这些药，老爷子我该走就走，绝不浪费国家的粮食和资源！”
“嘎吱——”门一开，两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在看到路景枭后，他们愣了一秒，连忙道：“路小少爷来啦。”
听到这句话后，里面原本还在闹腾的路老爷子突然就停了。
荣渺渺听见了器物放置在桌面上发出了“哒”的一声，接着，一个厚重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景枭来啦？进来吧。”
路景枭给她使了个眼色，提起步子迈进了房间。
看到路爷爷的第一个反应，是眼熟，她总感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这位老人，可很快，当看到那双虽然年迈但依然眼角微微勾起的眼角时，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这种熟悉感的来源是什么了。
皱纹爬满了路爷爷的脸，可依然不影响他威严的气质，如果不是手背上还挂着挂着针水，荣渺渺甚至无法从老爷子挺直了的胸膛和满脸的笑容中看出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爷爷，我来看你了。”路景枭把药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伸出手拉过了荣渺渺的手，说道：“这是渺渺。”
荣渺渺往前走了一小步，乖巧地喊道：“爷爷好。”
哪怕用路景枭的话来说，今天只是逢场作戏，但她依然非常紧张和慎重，昨天在家里选了一个晚上的衣服。
她今天穿了一件非常简洁大方的白色毛绒上衣，略微宽松的版型让她整体的风格不那么死板，下半身是一条白色的纱裙，更增加了一种温柔和恬静的气息。
路爷爷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渺渺是吧？过来让爷爷看看。”
她走到了病床前。
“渺渺，是哪里人啊？和我家这个臭小子怎么认识的？”
“我是C市人，和景枭是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好啊，有共同语言。对了，这个臭小子当明星，你也是知道的吧？”
荣渺渺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知道的，这是他热爱的事业，我支持他。”
“渺渺，你做什么工作呀？”
“我在互联网行业工作，做策划。”
“互联网好哇！新兴行业，发展前景好！”
“…………”
“…………”
路爷爷像是有问不完的话想要问她，路景枭也一改平时霸道自私的形象，又给她端椅子又给她倒水的，仿佛真的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
有人陪着聊天，路爷爷明显心情好了很多，很没一会儿，他的针水就输完了，荣渺渺原本准备叫医生，就见路景枭已经拿起消毒纸巾擦好了手，非常利索地就拔掉了针管。
看到针水，荣渺渺这才想起了旁边还有一杯闻起来就无敌苦的中药，上面已经连热气都没了。
“这药……”她犹豫地开口提醒道。
路爷爷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我不喝药。”
“嗯，我一会儿去倒掉。”路景枭说道。
路爷爷的脸色立马又好了起来，他夸道：“还是我孙子最好，老爷子都没几天可活了，科学技术都没办法，喝中药有什么用？就知道折腾我！”
荣渺渺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爷爷开心的样子，她只得将已经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午饭是在二楼卧室里摆的桌子，饭菜非常清淡，路爷爷一边吃就一边叹气。
“哎，我那个老婆子啊，也是你们C市的人，她还在的时候天天给我做辣椒吃，我是真的吃不进去呀。”
“可惜啊，后来她走了，我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爷爷，等您能吃辣了，我做给你吃。”
“这敢情好啊！景枭这孩子从小就挑食，他找到你呀是他的福气！”
路景枭看着两人聊得其乐融融，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容，自从上上周爷爷病情恶化的消息传来后，他都已经好久没有心情这么好过，爷爷也很久都没那么开心过了。
看来带荣渺渺来，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既然她能让爷爷开心，以后就多带她来几次吧。
正想着，路老爷子突然眼前一亮：“丫头。你会打麻将吗？”
荣渺渺眨巴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咱们C市人，哪有不会打麻将的呀！
“快快快，我书房的柜子里有一副麻将，景枭去叫上你张姨、你李叔，我今天下午要和渺渺打麻将！”
路景枭“哦”了一声，继续扮演着他乖孙子的形象，任劳任怨地搬来了桌子、椅子，摆上了麻将，又叫来了管家李叔和佣人张姨。
“哎，我这孙子哪里都好，就是不会打麻将！老婆子走了之后我们这个麻将搭子都凑不齐了！”
搓起麻将来，老爷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来了。
“一筒！”
“二万！”
“碰！”
“哎我糊了！杠上开花！”
“…………”
房间里传来了喜悦的笑声，工作这几年，荣渺渺虽然打麻将打得没那么多了，但对于C市人而言，打麻将那可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她熟练的动作让路景枭看了都觉得十分惊讶。
中途爷爷去上厕所，路景枭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不错啊，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荣渺渺骄傲地仰起头：“那可不！”
打起麻将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了，路老爷子毕竟还是带病在身的，约莫打了一小时左右，他的脸上就明显出现
了疲意。
“爷爷，我们改天再继续？”荣渺渺找准机会问道。
路爷爷看着自己刚刚胡了的清一色，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行，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路景枭把爷爷扶到床上，爷孙俩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悄悄话，这才关上房门才走了出来。
“我带你逛逛？”路景枭说道。
“好。”
路景枭朝她伸出了神，她自然而然地环过。两人先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张姨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越看越喜欢，直接拿出了一个袋子从地里摘了一口袋西红柿。
“小少爷，渺渺小姐，这是老爷子亲手种的，没添加任何化肥，你们带回去吃。”
“我记得小少爷以前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好，谢谢张姨。”路景枭淡淡地笑着，伸手接过。
这是她见过的路景枭最人畜无害的一面，在这里，他仿佛收起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刺，把最好的、最柔和的一面表露了出来，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柔和的光，温柔地仿佛要让她整个人都沦陷进去。
两人在院子里散步，他会跟她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在讲到他小时候生病不愿意吃药，然后偷偷把药倒在树丛里时，两人似乎都同时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默。
路景枭双手插在裤包里，嘲讽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劝爷爷喝药。”
“我相信你的决定，他是你的爷爷，你一定比我更爱他。”她仰起头：“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知道一下你这么做的理由。”
路景枭低头看了看她，神情复杂，声音中带着几分冷冽和无奈道：“渺渺，很多人都希望爷爷能活着。”
她愣住了。
“就像我的父亲，他希望爷爷活着，因为只要爷爷活着就能帮助他稳住权利和地位，从而获得更多的金钱和收益。他会用尽一切的方法，只为了延续爷爷的生命，而丝毫不顾及病人本身的意愿，”
聪明如她，几乎立马就明白了。
“爷爷是癌症晚期，身体多处转移，已经任何没有治疗的可能性了。现在在打的针水都是营养剂和止痛药。”路景枭的声音很稳，但情绪却明显低落了下来：“我希望他最后的时光，能开心一点、幸福一点。”
或许是为了让老爷子高兴，张姨晚上做了火锅，一个鸳鸯锅放在桌子上，一半是泛着辣香味的红油，一半是清汤，路爷爷看着红油锅，两眼直放光。
路景枭给他在辣锅里涮了一片肉，然后
又用清水涮了好多次，这才放到老爷子的碗里，让他能尝尝味道。路爷爷一口吃下后还想吃下一口，路景枭这回就非常坚决地摇头了。
路爷爷的肠胃已经完全坏掉了，吃这些东西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荣渺渺看着他想吃不能吃的样子，心底里难过极了。
“哎，老婆子在的时候就经常做鸳鸯锅，她吃辣的，我吃不辣的。”
“年轻的时候啊是不会吃，等到现在会吃了，又吃不了咯。”
路爷爷一边吃着张姨专门给他准备的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所以说你们啊，不要总觉得自己年轻，时间过得快的很嘞，有的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了。”
吃过晚饭后，荣渺渺和路景枭又陪路爷爷在院子里绕了一圈。
临行前，路爷爷专门支开了路景枭。
“孩子，过来坐。”路爷爷朝她招招手。
荣渺渺坐到了床边，心里有些忐忑。
“丫头啊，你和景枭，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路老爷子一语中的。
荣渺渺脸色一变，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是她哪里没做好吗？怎么会被发现了？
看到她的样子，就算心里有万般的不确定，路爷爷也确定了，他慈爱地开口道：“你做得很好，但是，有的事情是装不出来的。景枭这个孩子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我才不信他要是突然找到一个女朋友，而且还是这么优秀的小丫头。”
荣渺渺咬唇：“对不起……”
这一刻，她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羞耻心，要是让爷爷知道她和路景枭的真是关系……她想都不敢想，他一定会非常难过吧？
“不用说对不起。”路爷爷说道：“你们虽然还没在一起，但爷爷看得出来，你心底里有他，他心里也有你。景枭这个孩子脾气不好，从小父母也没管过他，老爷子我就后悔当时没把他多留在我身边几年……但他的心是好的，你要多担待他。”
“爷爷……”
“老爷子我啊，活不了几天啦。临终前，能看到他把你带回来，已经很满足了。你是个好姑娘。”
“爷爷您别这么说。”
她何德何能？
“丫头啊，爷爷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想麻烦你一件事。”
“您尽管说。”
“如果有一天，景枭那个臭小子惹你生气了，你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多给他一次机会。”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决定权和选择权向来都不在她。
荣渺渺在心底里苦涩地一笑，表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的爷爷，我答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