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苏寻轻声唤着。
苏许意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苏寻笑了笑：“小王叔，我又走神了。”
“在担心他？”苏寻声音温柔。
点了点头，怎么会不担心呢？
她语气幽幽的：“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手指摩挲着茶杯，苏许意看着茶杯里的倒影，语气有些怅然的说着：“半年前，他在南梁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的送信过来，让我知道他还好，他知道，我会担心他……如今，却是一封信都没有，想来南疆的事情，应该十分棘手。”
苏寻抬手抚了抚苏许意的头顶，一双温润的眸子镇定着她的心神。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麒麟之人，这样的人，本来应该坐在王位上，但是他却放弃天下，甘心做了你的皇夫。”
苏寻微笑：“小意，我一直相信，上天自有安排。你同他的未来，也是一样的，自有天意。”
苏许意微微抿唇，看着手腕上的红线点了点头。
自有天意。
还好，玄凌为她系上了连心术，手上的这条代表生命的红线可以给她些许安心。
柔然最浪漫的爱情承诺，以血为誓。
父皇和母后这一代废除了，没想到在她这里又阴差阳错的续上。
苏寻看着苏许意的神态，又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一壶热酒，抬手倒了一杯热茶。
半晌后，才抬眸问道：“小意，有些话，我不该问，但是……”
“无妨。”
苏许意笑了笑：“小王叔与我母后自幼相识，也算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的亲人了，小王叔想问什么，我不会介意。”
苏寻低头一笑，抬头时正对着苏许意的眸子，嘴角的笑意不觉得收了几分。
“如果，玄凌不回来了，你会不会随他而去？”
苏许意怔住，这个问题，她从没想过。
“当年你母亲从王府出嫁，本王送嫁时，曾经看着她满怀爱意，眼眸里都是生死不负……
最后，柔然覆灭，她竟然真的跟着你父皇去了，那般决绝。”
苏寻笑着，只是那笑意里透着哀凄和孤寂。
“我这么多年闯荡江湖，去过很多疆土，也见过其他地方的爱情。南梁北成也是一妻多夫又或是一夫多妻……看到这样的爱情，我就想着，柔然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礼制，会不会是错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生死不离的代价斐然，来世不可盼，为什么这一生就不能好好对自己呢？”
苏许意听着苏寻的疑问，低头看着手里的热茶，余温袅袅，温暖着指尖。
“小王叔，你喜欢狼群吗？”苏许意抬眸问他：“柔然的沙漠里多有狼群，你可见过？”
苏寻不明白此话何意，只抬眸看着她。
苏许意笑了笑继续道：“我从前觉得狼群狡猾又恶毒，但是自从知道狼王的忠贞，就对它们也生出几分敬佩。”
她抬眸看着月亮：“公狼一生只会钟情一匹母狼，如果母狼死了，公狼也不会再交配。狼群之间信任和默契，正是基于这种忠贞之上，才会变成荒漠丛林里最可怕的种族。”
苏许意看着苏寻说：“小王叔，如果男女之间三心二意，见人就爱，那我们跟丛林里只为繁衍后代的牲畜有什么区别呢？
当时在大成，众臣让孤选皇夫，诞育子嗣，延绵后世……作为女儿家，我本是不愿的。
但是作为女帝，我不得不做。
还好，遇见的是他……大婚那日，我本已经心死，从前的欺骗还没有解释，如今又不得不嫁……
直到我看到漫天萤火，当年柔然的承诺和美好，一瞬间都回来了。
一生一世，只要是他，我就不怕了。”
合欢蠲忿，萱草忘忧。
柔然恒古的传言，母亲信，她亲手绣在嫁衣上。如今，她也信。
苏寻眸色淡淡的，看着苏许意的目光悠然凄长，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子。
一声轻叹。
苏寻开口问道：“所以……如果那一日，他不在了，你也会跟你母亲一样，随夫君而去？”
“不会。”
苏许意摇了摇头，嘴角努力扬着：“如果，有一日他又失约，我也会履行约定，替他看着这天下，我们说过的，海晏河清，共赴鸿蒙。”
话音将落，一阵寒风吹起，掀起了帐帘，兜兜转转的在帐内打了个旋。
营帐内的炉火噼噼啪啪的，烛光摇曳，苏寻的脸色隐匿在摇摆不定的光影里，忽明忽暗。
半晌后，苏寻才缓缓开口：“小意，过几日，等你有空了，我想带你去找一棵沙漠里的白桦。”
“白桦？”
“是，当年你母亲亲手种下的白桦树，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苏寻仿佛是笑了笑，自顾自的说着：“戈壁里缺水少雨的，她非要试一试，我拦不住她，便跟她一起种下。”
“幼时偏执孤勇的念想……你想去看看吗？”苏寻抬眸：“我们一起去找一找答案？”
“好啊。”
苏许意看着眼前之人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想到母亲常说的“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苏许意点头答应：“从前母亲一直不让我陷于深情，后来却又盼着我嫁给心上人。
我那会子，想着成亲之日再问清楚母亲的心事，如今……却是没机会了。”
或许，这一棵母亲当年种下白桦，会给我一些答案。”
苏许意看着苏寻道：“小王叔，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从前没有嫁给父皇的母亲，是怎么样的。”
“她……曾经跟你一样，坚强又美丽。”
苏寻低头看着空空的茶杯，笑了笑：“却没有你看得明白。”
“小意，虽然柔然没了，但是，你比你的母亲要幸运。”
苏寻欲言又止。
“一生一世，一期一会，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难以取舍，又总让人后悔莫及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一壶茶饮尽，苏寻起身告别。
颀长的身影掀开帐帘，一阵寒风夹杂着沙砾吹了一身，嘴角的越发孤寂，茕茕孑立，仿佛世间游离的一缕孤魂。
苏许意看着他的背影，又瞧了瞧桌上早已凉透的热酒，心里不由的空了空。
如果真的如小王叔所说，母亲年幼时在王府长大，那先遇见母亲的，应该是苏寻。
这一场的相遇，情不知所起，他却亲自瞧见了结局。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在他们身上，没有好事成双。
母亲已去，苏寻仍未嫁娶。
满目寂寥，难怪他会跟母亲一样，唤她“翎儿”。他见到她是，应该满目都是曾经的母亲吧。
她十分盼着见到那棵母亲亲手种下的白桦，年幼时的倔强，总是带着一腔孤勇，却未必可以活的长久。
就像一棵孤零零的树木，总难以在风沙荒漠之中生存。
佳人易逝，竹马难寻。
这世间的情爱多是如此。
苏许意心中唏嘘……
如果不是玄凌多年的不弃，当年幼稚骄傲的她，只怕也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
一别两宽，形单影只的漂泊于世。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玄凌对她而言不止是多么的陪伴和守护，他的温柔，他的不弃，甚至是他的善意欺瞒，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长情的坚持。
余生悠长，共赴天下。
是他说的，他的诺言，从未失约。
她也是。
说好的守护天下，安泰山河，她替他看着，替他守着。
她相信，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生死不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