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同用膳,气氛诡异。
玄凌老神定定,一碗一筷,一杯热茶,怡然自得。
时不时抬起的眸子里,也只会瞥见苏许意下沉的嘴角。
心中欢喜,他抬手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又专门为身边泛着醋意的苏许意加了一块兔肉。
口中徐徐说着:“当年在草原涉猎,公主最喜欢烤了兔子肉来吃。今日公主不妨试试看,奴才这千岁府里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比草原上,更加鲜美一些?”
苏许意看着南溪,将兔肉咬在嘴里,一下又一下,仿佛口中咬的不是那可怜的兔子。
“南溪先生不用去尚书局吗?”
“午时,休憩。”
南溪将一口胡萝卜送进口中,面色淡然。
玄凌心中揶揄,看着两人笑了笑。
眉眼微挑,他口中说着:“今日公主还未完成传习,下午留在府中,让南溪先生陪着你,一起看看奏折,可好?”
苏许意自己又夹了一块兔肉,吞进口中。
“南溪先生一边要照顾病体未愈的千岁大人,一边还要给本宫传习授课,会不会也太累了些!”
“不会……”
“不会。”
玄凌和南溪,异口同声。
话音未落,南溪就看向身边的玄凌。
她原本清冷的面上,就有春风拂过,丝丝缕缕的,暖进心里。
玄凌对南溪笑了笑,转头看着苏许意道:
“南溪先生对朝堂之事倒也不费事,奴才身体也快好全了,这几日也不用再麻烦南溪先生。”
“哦,原来大人是身子好了……”
苏许意吞进两口饭,放下碗筷,对玄凌问道:
“那我们还是说说大人身上的南疆虫蛊和南梁的关系吧。”
玄凌进食一向很慢,当下气氛微妙,他依然吃的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一边吃着,他一边答道:“南梁一向相信星盘挂相,南梁的国师在朝中,举足轻重。”
“本宫在柔然时就曾听闻,南梁国师可测国运。”苏许意继续问道:“这个国师这么厉害,他可与南疆有关?”
玄凌点点头道:“虫蛊,只有南疆巫族会用,况且,可以用虫蛊控制人心的,只有南疆的大巫。”
“那大人你,又是怎么中蛊的?”苏许意不解。
“奴才是南梁的人。”
玄凌看着苏许意道:“在公主幼时才到的柔然,被公主从草原上捡回去,进入公主府,成为公主的侍卫。”
“南梁人……”
苏许意想了想,皱眉问他:“父皇说,你非池中物,南梁那个厉害的国师又费尽心思在你身上下虫蛊……”
四目相对,一个蹙眉,一个微笑。
“玄凌哥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奴才……”
“什么奴才?!你别想搪塞我!
玄凌哥哥,这九千岁的身子是真是假,本宫还能不知道吗?”
一言既出,在场的三个人神色都是一怔。
苏许意看了南溪一眼,干咳几声,清了清喉咙,补充到:
“也不是那个意思……本宫只是想知道玄凌哥哥在南梁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能让国师这么费心的人,想来定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玄凌颔首,抿唇笑着。
南溪低头安静的吃饭。
半晌后,玄凌问道:“从前在柔然,公主口口声声要招我做驸马的时候,怎么没有问过我的身份?”
“当时不一样啊!彼时,柔然安泰,百姓富裕,你我又是青梅竹马,我自是信你的!”
“现在呢?公主不信了吗?”玄凌笑着。
苏许意抬眸看着玄凌俊朗的眉眼,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泄了气。
她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玄凌说道:
“这么多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就不能告诉我呢……”
“公主,”玄凌正色道:“知道我的身份,对现在的你百害无一利。”
顿了顿,玄凌又说:“等公主足以保护自己,奴才的身份,公主自会知道。”
苏许意看着南溪,笑了笑说:“这句话,南溪先生早上对本宫说过了。你们俩,还真的是有默契……”
玄凌侧眸看了一眼南溪,转头对苏许意道:“默契谈不上,奴才和先生,都是为了公主登基称帝罢了。”
苏许意重新拿起碗筷,吃着剩下的半碗饭。
“本宫明白。”她笑着说:“既然答应了你,要安心做这个女皇,言出必行,驷马难追。”
为南溪盛上一碗汤羹,放在她面前。
“南溪先生也是南梁的人,又知道顾步知是玄凌哥哥的旧交……只怕,南溪先生不止是三年前才遇见玄凌哥哥的吧。”
南溪看着苏许意端来的汤羹,抬了抬眸子,说道:“是,臣自幼便于大人相识,一起跟随他入了柔然。”
南溪目光炯炯,嘴角笑了笑没有看玄凌,继续说道:“臣比娘娘年长几岁,自幼也却是有些本事,这一路跟着大人,随侍在侧,只为了助大人一臂之力。”
助他一臂之力?
言下之意是她却是添乱的那个?
苏许意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原来玄凌哥哥之前在府中的每月五日休沐,是跟南溪大人一起。”
“公主……”
“是。”
玄凌和南溪又是异口同声。
苏许意“嘭”的一声放下手中的汤羹,气鼓鼓的看着玄凌,说道:
“早就听闻南梁男子多情又多死,今日看来,这么多年倒是本宫蒙在鼓里!
当年戏言,妄想招南梁的贵人为驸马,是本公主的错!
如今,仰仗千岁大人的鼻息求生,更是为人不齿!是我无能。
日后,本宫会好好接受先生教导,当好这女皇女帝,不再让千岁大人费心了!”
说着,苏许意就要拂袖离去。
没走几步,腰间就被握着,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人鼻息可闻,更可气的是,搂着她的人,嘴角还带着好整以暇的笑意!
挣扎着就要离开,却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想骗我,”苏许意气道:“方才我见过了,你的胸口伤几乎愈合。”
玄凌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的衣襟,说道:“你看,流血了。”
苏许意撇过一眼,真的瞧见鲜红渗出来。
“怎么会……”苏许意身体绷紧,不敢乱动。
南溪也是一惊,看清后却面带不解的看着玄凌。
玄凌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先离开。
寝室之中只剩下怀里的人,玄凌才笑着说:
“虫蛊噬心,每次情殇难控之时,虫蛊的解药也难以护住心脉。你瞧……刚刚你那番话,让我伤心了。”
苏许意紧张的看着他,却觉得这番话有些不对。
明明是他的多情,怎么又怨上她了。
“奴才,心里只有公主一人。”玄凌看着苏许意的眉眼,笑着说:“从未有过别人。”
苏许意身上不动,嘴里余气未消:“南溪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们怎么会没有一丝感情?更可况,之前在宫里,你和皇后……”
“奴才和皇后,只是君臣,更加没有其他。”玄凌抱着苏许意,缓声道:
“这么多年,奴才待公主如何,公主心中自然是清楚的。”
当初遇到玄凌,一眼万年。
苏许意学会的第一首中原诗词便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读到最后,苏许意才发现,这首诗的结局却是:“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中原总有那么多悲春伤秋的诗词,你情我愿,相伴到老又有何难?
后来,柔然没了,她的阳光和天地被据在这大成后宫的四方天底下,她才明白,后宫里常说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美好的感情,多是难得善终的。
………
苏许意看着玄凌,问他:“玄凌哥哥,等我可以登基立国,报了这压在我背上的国恨家仇,你我之间,当真可以回到从前吗?”
“会比从前更好。”
玄凌看着眼前娇小却并不柔弱的女子,笑着说:“我许你的天下共赴,不会失约。”
“好,我信你。”
苏许意双手环上来,坐在他的怀里,娇软明媚的笑着看他。
玄凌伸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两个人鼻息可温,四目相对。
微风吹过窗棂,树上的绿芽仿佛都在轻声的低语着,春日来了,万物复苏。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将尽未尽之时,寝室门外传来南溪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慌张:
“千岁爷,宫里来信,皇后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