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冷,带着透骨的寒凉,几乎是从牙缝间迸出来的,李代桃僵之计他没有打算将顾轻尘骗过,无非只是想要拖延点儿时间而已,然而,他没有想到,顾轻尘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
从他现在出现的状况看,他应该是在事发后最短的时间内就窥破了自己的计策,是哪里出了漏子吗?
龙越转头看了一眼衍之,确信那具女尸的身高,体型都与衍之极为相似。
衍之感觉到龙越的目光,转头看着他笑道:“陛下,似乎这一次的赌约,我赢了。”
那样的笑意浅浅,那样的自信坦然,迎着日光,她额头光洁,双眸熠熠,那是他记忆里衍之最美的模样。
龙越忽然释然了,或许,衍之就是适合活在这样的自由里,或许,只有这样的自由才能造就这样的美丽。
河道之上,三艘大船呈三角形朝这边极速而来。
当先的船上站着顾轻尘,依旧的身形挺拔,依旧温醇亲和,依旧的唇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只脸色略有些青灰,也瘦了些,仿佛这一次离别不是两日,而是几年。
不过,因了这一点儿清瘦,倒多了几分清逸的味道,和龙越的骨秀神清气质微凉比起来,又多了几分自然。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人立在船头,四目相交,似有星火隔空绽放。
顾轻尘看着衍之,眼神深深,隐隐藏着几分难以自抑的疼痛,她受伤了?她被欺负了?她被龙越虐待了?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特别是在他看到衍之颈间被水泡开的伤口,看到她被龙越反剪的双手,顿时觉得心口窒闷,他吸气,牵动得内腑都似在隐隐疼痛。
“京国陛下,别来无恙。”顾轻尘强压着心底的隐痛,抱拳行礼,“不知陛下驾到,本王有失远迎,还
请见谅。”
龙越闻言也是一笑,却下意识的将衍之望自己身侧搂了搂,“孝王殿下千里送行,朕着实惶恐,还请留步。”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两个男人皮笑肉不笑,只听得旁边的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衍之看着顾轻尘那隐忍的模样,心底满是欢喜,她抬头看了一眼龙越,笑道:“陛下一言九鼎,如今孝王就在眼前,你还不打算实践诺言吗?”
龙越心知肚明,北国的水门提督战斗力极强,又配有神武大炮,自己这艘船绝对不会是三艘水门舰的对手。
“我自然要实践诺言。”龙越笑道:“衍之,我不可能对你食言而肥。但是,你也要记住,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
衍之挑眉,“陛下这是大白天的再说梦话吗?”
龙越伸手再度抚上衍之的脸颊,目光缱绻,依依不舍,那模样看起来像极了即将和所爱分别的男子,像极了新婚燕尔就要分别的恋人。那种不舍,像是胶漆,只缠裹得人无法抽身。
衍之觉得龙越的眼神就像一汪水,可以将自己溺死在水里。
她急忙别开眼,挣脱了龙越的束缚。
水手们立刻迎了上来,龙越却挥手阻止了他们,扬声道:“放下小艇。”
衍之没有想到龙越竟然真的践诺,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他。
龙越唇角挂起一抹苦笑,问道:“衍之,是否在你的眼底,天下间只有顾轻尘一个良人?”
衍之闻言摇头,“不,在我心里,天下间没有一个算得上良人。”
男人,特别是皇族之中的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可以为了权利出卖一切的?上一辈子所经历的痛楚还历历在目,她怎么会忘记?那是刻入骨髓深处的记忆,每次想起都会牵痛她每一根神经,提醒着她不要做傻事
,不要被男人的甜言蜜语迷惑。
龙越听衍之这么说,却忽然吐了一口气,“衍之,听你这么说,我很安慰。”
衍之挑眉,龙越却不语,他只是笑,可是他看着衍之的目光里却又多了几分自信,天底下没有一个男子算得上是衍之心中的良人,那么也就是说,顾轻尘也是一厢情愿的,他其实与自己一般,也都未曾在衍之的心底留下痕迹。
龙越忽然就开心了,这样也好,这样,大家就公平竞争吧!
龙越目送衍之回到了船上,看着顾轻尘视若珍宝的将衍之抱起,他的心,有一点点的痛,然而,他还是理智的吩咐道:“起锚,挂帆。”
硕大的帆布哗啦啦的舒展开,被风吹得鼓荡而起。
顾轻尘抬头看向这边,正要下令开炮,衍之却拦住了他的手,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龙越,轻轻道:“他并没有伤害我。”
顾轻尘心底一惊,看着龙越双眸一眯,扬声道:“陛下,慢走不送,下一次若是来我国,还请通报一二。”
龙越点头道:“贵国边防实在客气,让朕如此来去,也着实不好意思。”
顾轻尘又道:“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是吗?朕拭目以待。”
“本王必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那朕就期待见识一下孝王殿下的手段。”
“慢走慢走。”
“留步留步。”
两个男人打着机锋,船渐行渐远,很快驶入了京国的地界,其实,衍之之所以会急躁的跳水,也是因为船只眼看着就要进入京国地界的缘故,而顾轻尘无法追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水门的战舰追着龙越进入京国地界,那么,事态的发展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或许还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战争。
战场是可怖的,顾轻尘曾经亲身经历过无数
次大小战役,他深切的知道,战争的弊端,战争的残酷,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会主动挑起战争?更何况还有衍之在船上,他怎么能让她涉险?
顾轻尘吩咐了几句,转身进了舱内,那是指挥室临时改建的,故而宽大得令人咋舌。
衍之早已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披了一张摊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瘦得仿佛一只羸弱的小兽。
顾轻尘心底一痛,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走到了衍之身边。
衍之没有转头,只是凝视着窗外,一天澄碧,带着京畿里未曾有过的宁静。
“衍之,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衍之反问,“此番是我大意了。”
“你可知龙越为何要绑架你?”顾轻尘问道,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根刺,两天两夜,衍之究竟和龙越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绑架我,他是救了我。”衍之转头看向顾轻尘,“当日青衣来码头救我,我却被夏婉婉打下了河,被船上的龙越救了下来。”
“夏婉婉?难道她不是奉龙越的命令才来杀你的吗?”
衍之摇头,“我在船上隐约听了些事,夏婉婉虽然是龙越的手下,也是龙越授意想要来动摇我北国根本,然而,这一次对我的行动,似乎是她自己的主意。”
衍之想着,叹了口气,“她恨我,只因为她爱龙越。”
顾轻尘闻言一怔,只觉得这一刻的衍之像是灵魂早已飘出了三界之外,带着通透和悲悯,看着人世间的一切。
她苍白而年轻的脸上,带着这样的洞彻,却只让人觉得痛心,因为只有经历过这些,才会深切的懂得其中的滋味。
顾轻尘想要伸手搂住衍之,她却轻轻往后退了退。
顾轻尘的手,便那么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
一个荷包和一块玉佩递了过去,“衍之,对不起,若非龙越弄了一个李代桃僵之计,我早应该追出来了。”
衍之约摸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孝王,谢谢你,你能够追到这里,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衍之没有告诉顾轻尘她和龙越的赌约,她想起自己和龙越的话,这个世间,没有她要的良人。
既然没有,又何必为此烦恼,心动?
哪怕是顾轻尘,她不也一样看不懂吗?自己不是下了无数次的决心不再和顾轻尘多有瓜葛?为什么到现在却越陷越深?
衍之收束心神,淡淡打断了顾轻尘的话,“孝王,我很累了。”
“衍之……”顾轻尘心底痛楚,只觉得衍之忽然又与自己生分了起来,然而,他又哪里忍心再让衍之为难?他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想让衍之感觉到半分不适,顾轻尘强扯出一个笑容,淡淡道:“那你休息吧。”
他转身出了船舱,背靠着门却没有走,他耳边听得见衍之的呼吸,仿佛只有听着这样的声音才能令他心安。
两日两夜,他未曾合过眼,然而此时此刻,他倦意来袭,他却又不肯睡。
他干脆合衣坐在了门口,背靠着门看着一天云彩,四野除了水声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熏风欲醉人。
顾轻尘听着船舱内渐渐平缓的呼吸,轻轻站起身推开了门。
床榻上,衍之蜷缩成一团睡得酣然,他轻轻拿起桌边的药箱,坐在了衍之身边,她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因为被河水浸泡过,所以必须要处理一下。
顾轻尘手法熟练却轻盈的替衍之处理起伤口,他满脸严肃,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玩世不恭,他按照替衍之洗浴的丫鬟所述,将衍之身上的伤口一一处理,当他准备处理胸口的伤口时,他的手却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