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那个夏天,在燥热与教学楼底下那棵三层楼高的银杏树上喋喋不休地蝉鸣中度过。
那天下午,天色渐晚,无边的天空铺满了绯红的云层,一层一层宛若手里的棒冰一般绚丽的红色。
徐余鹿当时刚从同学家回来,徐父为了祝贺她上初中,给她买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车把上装着白色的铃铛,扳动,铃铛发出清脆的铃声提示路人有车经过。从同学家一路狂踩回来,被烈日曝晒,身上全是汗淋淋的,锁好自行车从小区的超市里买了一根西瓜味的棒冰边舔边回家。
妈妈并不给自己吃太多棒冰,但是实在是馋,她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到门口就刚好吃完,应该不会被发现了,便慢慢悠悠地上楼。
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在自家那栋楼底下,便撞上了跟人攀谈的徐母,她被吓一跳,连忙把手中的“赃物”背到身后。
看到徐母向她招手,徐余鹿顿时觉得完蛋了,赶紧扭头把棒冰一口气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闷头跑过去。冷冰冰的棒冰在嘴里融化,冰凉搅动着口腔,将她舌头冻得没有了知觉,为了不被发现只好强忍着瘪着。
徐母指着她对面一个穿着朴素的面色十分和善的阿姨:“这是你崔阿姨,今天早上见过了。”
徐余鹿这才记得妈妈说楼上最近搬来一户人家,今天早上崔阿姨还给家里送了一篮子的水果,当时是自己去开的门。
“阿姨好。”徐余鹿怯生生地喊着,嘴里的棒冰刚化完,舌头还有些捋不直,喊个人也不太清楚,她有些担心被妈妈发现,悄悄抬眼望了徐母一眼。
如此拙劣的手法,徐母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也只当作没有看到,平时看见自己吃个棒冰都会念叨不停的母亲不像是要理会的样子,徐余鹿放下心来,自认为自己伪装得不错,没有被发现。
崔阿姨怀里抱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幼儿,在规律的拍打之下,十分安详地趴伏睡在她的肩头。何阿姨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特别的慈爱,毫不吝啬地夸着她活泼。
徐母摇摇头,一副难以言说地样子:“顽皮得很,跟只猴子一样,哪像你们何哉。”接着拉着徐余鹿指着婶婶后面的一个男生说道;“鹿鹿,这是你何阿姨的大儿子,何哉哥哥。”
为了不被妈妈发现吃棒冰而一直低头伪装的徐余鹿,这才发现那个安静站着的男孩。自己确实比不了他能站那里那么久都不出声。徐余鹿好奇的朝他看去,这个何哉哥哥比自己班上的男孩子还要高,跟何阿姨一样温和的气质。
何哉戴着黑框眼镜一本正经地向她伸出手,如同一场庄严地见面会,按照大人地指示喊着她妹妹,“我叫何哉,以后就是邻居了。”
她懵懵懂懂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那是她第一次和男生握手,何哉的手掌宽大,硬朗有力量,也很温暖。
那也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她从妈妈口中了解到,崔阿姨前两天刚生了一个小弟弟,原来住的房子就有些小了,加上何哉上了初三,于是崔阿姨干脆直接辞了工作,搬进来这个大一点的房子,也方便照顾何哉。并交代自己要多和何哉学习,人家是在三中读书的。
作为一个即将升入初中的人当然知道,三中意味着什么,那所学校是从当地各个小学的前几招进去的。
除了第一天的遇见,之后几天两人都没有了交集。
初中快开学的前一个星期的周末,她吃完早饭背上小挎包,赶着暑假的尾声跟同学一块去动物园玩,薄雾弥漫的早上,徐余鹿刚跨上自行车,踩了好几下车也依旧纹丝不动,踩看到自行车的链条已经松掉了,平时自行车有问题都是徐父给她修的,但是今天以为是周末,徐父还还在休息,她自己根本就不会搞这些。
徐余鹿蹲下,把挎包挪到后背,盯着车链条发了会儿呆,决定要自己动手。脑子里回忆着爸爸平时的帮自己修理的场景,去扯着沾满黑油的链条,可是她力气有点小,拉不动链条,但是她又倔,跟着链条杠上了,来来回回尝试几次之后,还是没有装好。她也只好放弃,眼看时间要来不及了,心里便有些气恼。
何哉刚好下楼看到了她。他背着书包,手里还拿着一张卷子,看着徐余鹿一副恹恹的样子,还以为她被欺负了,弯着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听到是车坏了,何哉才放下心来,“我来吧。”
说完,何哉便将卷子卷好放回书包便开始蹲下来帮她修理车,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他就说修好了。
白色的短袖下摆蹭上了机油,手指也变得乌黑。徐余鹿把手里的湿纸巾递过去,“谢谢你,何哉……哥。”喊哥哥总觉得怪怪的,脑子里忍不住浮现陪爸爸看水浒传时候李逵喊着哥哥的场面。
“不客气。”
那是她第二次听他说话,跟崔阿姨一样的轻声细语,绵润温和。
何哉从其中抽取了一张擦干净手,脏的湿巾被他塞进了裤兜里,其余的湿被递了回来。少年的笑容很明媚,看了下表说自己的课程快要开始了,嘱咐着她出去玩要注意安全,便骑着自己的自己车飞速离开。
那天到了动物园之后,一路陪着同学观光的徐余鹿根本就没有心思看,脑子里不断浮现早上的画面。稀薄的晨光,利落的寸头,圆领的白短袖,以及侧边有着两道杠的三中校裤。因为青春期,脸上不怎么听话的痘痘,还有开始凸显的喉结,明显变得粗哑的声音。一切就如电视剧里一样的场景,俗套得不能在俗套的故事,当事人却深陷其中。
是崔阿姨又一次串门,听着她跟妈妈的闲聊徐余鹿才知道,当时他因为要升初三了,课程有点紧,暑假时间也被拿来补课了,而那天他正好去补习班。
崔阿姨对着边上假装看电视看得入迷的徐余鹿说道:“鹿鹿不是也读初中了吗?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来家里问何哉呀。”
“哎呀,这可不行,初三正是重要的时候,怎么能浪费时间来给鹿鹿讲题。”徐母不太好意思。
崔阿姨倒也不介意,“没事的,就问点题目而已,反正他每天都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拿来放松,教鹿鹿做题也算是给他的休息时间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太敢去打扰他,等她终于鼓足勇气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了。她捧着那道不会的题,反反复复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待会要说的话,才能显得自己不是那么刻意,按了他家的门铃。
直到门开的那一刻她还是紧张得满脸通红。
开门的是崔阿姨,怀里抱着已经逐渐变成奶团子的何家弟弟,像是认识她一样,小家伙手里抓着奶瓶对她挥舞,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徐余鹿这还是第一次来家里,崔阿姨很惊讶,看着她拿着的练习册便明白了什么,热情地招呼着徐余鹿:“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很热吧,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
“啊,是,有点热。”徐余鹿摸摸自己发烫的脸,试图让它降下温度。
看徐余鹿换好鞋之后,崔阿姨指着何哉的房间说道:“你何哉哥哥在房间里写作业呢,要问就去吧。不过进去之前要敲门噢,不然你哥哥该不高兴了。”
“好。”
何哉的房间在最里面的位置,l徐余鹿敲着门,有些忐忑地喊道:“何哉哥,我来问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以为里面没有听到,正准备问第二遍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嗯。”,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只有放满柜子的书以及一张整洁的床,被子四四方方地叠好放在床头。
周明祈此时正对着桌面上地习题紧皱着眉头。
何佟嫣怕打扰他,没有敢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继续看着自己的题目,她有些紧张,也不敢太过于张扬,看会儿题目又偷偷瞄他几眼。
好在没有多久,何哉眉头的褶皱展开,在纸上快速地写着刚刚想到的计算过程。
等到写完了,才想起来徐余鹿还在,有些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刚刚在做题只能让你先等一会儿了。”
徐余鹿有些磕巴地说没事,顿时愣在了原地,已是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不是有问题么?”何哉转着椅子面向她疑惑道,“怎么还在那里愣着。”
她才如初醒般地走进去,摊开自己的练习册,指着最后一题说道:“这个方程的应用还是不太会。”
何哉自己的作业收起来,放到边上,将她的作业本拉置中间。
“这个啊……”
思考了一会儿,便开始再之上写出解题步骤,一边写一边讲解。
何哉练过字,虽然才初中,但是字已经初具雏形,有着自己的风格了。苍劲,飘逸,规章有序,一笔一划都能看清。
“听懂了么?”温和的语气询问自己,徐余鹿刚才光顾着看字了,根本没在听,只能硬着头皮盯着纸上的算式点头。
周明祈了然,只当她没听懂,耐着语气又讲了一遍,这次他讲的很慢,一步一步让她听明白,直到徐余鹿真的弄明白了题目。
有了第一次,之后她再去问问题就没有那么的紧张了,逐渐轻车熟路,偶尔还会逗一逗刚刚长牙的奶团子。
被崔阿姨抱在怀里的何悠日渐长大,也开始上幼儿园,每逢周末场面变成了她教着周明翎,周明祈教着他。
在上幼儿园的何悠眼里,他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比如幼儿园要求做的玩偶向日葵,他哥哥也能信手拈来,赢得了何悠的叹服。
炫耀一般地跟徐余鹿说道:“鹿鹿姐,你看我哥哥是不是很厉害,你不会的题他都会,就连手工他都会。”
每每这时,她都是十分配合地说道:“是是是,你哥哥确实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听到这话地周明翎得意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赶紧奖励自己几道题。
何悠不知道,他手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向日葵是,是何悠午睡的时候两人在他们家客厅,琢磨半天才琢磨出来,何哉原本只是想着看看,看着看着一时兴致上来,拿了崔阿姨的针线,当场干起了针线活。
只需要用彩笔画出来的笑脸,他坚持要用针线绣,徐余鹿坐边上写作业,何哉盘腿倚靠着茶几一针一线地绣着。
徐余鹿从作业里抬头,看着他缝缝补补半天,向日葵的嘴角也逐渐笑得诡异,“你还是用画笔画吧。”
戳破了三次手指头的何哉欣赏了好一会儿自己的作品,才接受确实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那只能用画笔了,这个其实还挺好看的。”
徐余鹿心思一动,提议道:“要不送给我好了。”见他看向自己,努力掩饰慌张,生怕他问自己要找个来干什么,“刚好我过两天要生日了,就当是生日礼物好了。”
说出来之后有些慌乱,这也是她第一次向别人开口讨要生日礼物。
何哉沉思了一会儿,确认道,“生日礼物的话这个不会太过简陋了吗?”
生日送人一个丑丑的向日葵有点像是诅咒一样。
“那你丢了还不如给我呢。”徐余鹿秉持勤俭节约精神。
“也行,等我再修一修它,明天在给你好了。”何哉将那向日葵收起来。
过了好几天,那朵向日葵终于成了何哉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何哉对过生日这件事情不是很热衷 ,自己后来也没有在跟他要过生日礼物了。
那朵看着丑丑的向日葵拿到手的第一天就被挂在自己的书包上,期间书包换了好几个,向日葵也依旧还在。
没有人知道的是,年少的何哉不只是弟弟眼里的偶像,同样也是少女心里偷偷崇拜的对象。
就这样,在以兄妹相处的那些年里,徐余鹿将问题从初中问到了高中,年少的欢喜没有锐减,反倒随着时间的流逝日益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