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历一百一十八年春。
林间凉茶摊。
“一壶热茶。”声落,朽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好嘞,客官您稍候。”伙计高声迎合,恭敬一拜拿钱上茶。
茶摊离京城有十里路,路上行人过路耐不住渴饥便会下马喝茶小憩,因此只要官道不封,茶摊每日应收可都富足。而这凉茶摊开在此处也有几十余年,卖茶的小客早已熬成了满头白发的老翁。
伙计将银锭摆放在账台,掌柜的看到明晃晃的银锭目瞪口呆,这灾年出手阔绰的皆是朱门里的酒臭,他不稀罕要得臭钱,一壶五文就是一壶五文,休得多给!固执搜罗一柜碎银应是凑不得整齐,急的气汗冒出,这才想起账柜前日才清,这两日的应收不足应付。
“掌柜的无法,就接下这银子,我见他们二人相貌堂堂,是为公子之风,不似那吃人的赖皮!”伙计说。
掌柜固执道:“我怎屑多收那些赖皮钱?”
吃人的赖皮指的就是临京城内的官绅,也泛指世家门阀的众子弟。四洲大陆阶级地位身份强烈,朝廷贱商之风风靡,商人如同蝼蚁,掌柜在这卖茶几十年,见多了那些临京城内出来的颐指气使的人,讨厌的紧。
前年凉茶摊对面有个卖牛肉饼的老翁,自说是左彧国人来这里谋生的,是个能吃苦的,他有个女儿也很勤快,都是善良忠厚老实人,他们交情颇厚。
后来,卖饼老翁的女儿被临京城里面的恶霸掳走,好好的饼摊被其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那卖饼老翁心灰意冷后一心去临京城内寻女儿,谁知他女儿被恶霸凌辱致死,卖饼老翁伤心欲绝,买了绝命的药也去了。
掌柜的是个念旧的人,好友之死真真切切的记在他心里面,落了疤。他捋了捋的半白的胡须,看向方喝茶的两人,一黑一白,均不到男儿及冠之年,相貌都是上乘,白衣男人比黑衣赢瘦白净,手上持了一柄桃花扇。黑衣手持一把宝剑,喝茶也没有放下。
他们确实不似那遭人厌恶的剥皮客,可是识人知面不识心,谁又知他们华丽的表皮之下藏着的是怎般可恨的黑心!老翁在这茶摊见多了人心不古,听多了虚罔之言,早已被这肮脏世情折磨疲累,如今看这摊上众客,都是一副皮相。
“老翁可是有话?”她自坐下,老翁一共看她三次,一次,入摊时他抬头望了一眼;一锭银子放下,他复看第二次;第三次,则是刚才。若说第一次是察言观色想他来往踪迹,第二次是捉摸猜他们出身背景,那么第三次……
掌柜的顿时面赤耳红,好在直白,直接抓起账台上一锭白银放上桌,仰着脖颈:“山野村夫受不起公子大恩,老许头卖茶多年,五文就是五文,绝不打坏自己的名声厚此薄彼。”
顾兮素来敬重风骨之人,听后恭然起身致歉:“是在下唐突了。”她看了一眼迎风,迎风把钱袋子拿出来找了找:“没有铜钱。”有几块碎银子。
掌柜的诚惶诚恐的受她一拜。顾兮拿过碎银子递给掌柜。
碎银子也是多的,掌柜的摇了摇头:“老翁只收铜钱。”
迎风把碎银子又从掌柜的手里面拿回来:“没有,赊账!”
嗯?顾兮看了一眼迎风。近墨者黑,迎风决计是跟钱姨相处久了,连钱姨那无赖泼皮的样子都学会了几分。
掌柜的眉头都要皱成一个川字:“老翁这里概不赊账!”
顾兮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把五文钱拿出来。
正僵时,一队人骑马而来,来人声势浩大,统一教服,马蹄踏过之处带有一捋沙尘,茶摊零散茶客皆不由自主的打量他们。
顾兮看他们穿的教服,为首的男子背后朔然一个大字:浩。
邪魔教四大门主之首——浩,邪魔教教主最衷心的狗腿子。顾兮沉眸,魔教自从十年前被顾煌端了后,几年江湖中都没有一点风声。五年前,魔教残余突然在左彧国显露踪迹,以雷霆之势迅速发展壮大,改名邪魔教。仅仅五年,首屈一指的邪魔教成为左彧国第一大教。
“吁!”浩高呵大马,拉引缰绳下马,将拇指放在嘴边一吹,一声口哨穿透山林,引起一阵鸟鸣,同时地上扬起一阵风沙,林间的树木起了一阵飕飕声。
与此同时,空气中一股内息霸道异常,充斥整片山林,形成威压之势。
迎风握紧手中的剑,身子往前侧了一下把顾兮挡在前面,戒备起来。
老翁和茶摊的零散茶客或是不曾习武、或是武功不济,通的几声膝盖着地跪下。迎风运起内力冲解,才幸得稳重身形,唯有顾兮丝毫未有不适之感,安然无虞站着。
山林中,教徒戴着半截面具,单膝跪地高喊:“煜出东方,滕霸四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恭迎教主亲临!”此音气势恢宏,苍混有力。
“邪魔教教主?”顾兮看向山林,段干煜也来了?
从天而降一顶红轿,宽五米长五米,轿顶镶满了红宝石,轿身上盘了两条红金蚕丝线缝制的啸龙,抬轿的木材是上好的千年的檀香木打磨抛光呈天然的红木油色。
红轿以凌风姿态稳稳落地,落地之后一道内息冲散,向四周扩散,受其余波之人皆感到一口鲜血哽咽在喉。
顾兮心中一震,好霸道的内力!天下武功九重,轿中人决计触摸到了顶峰。
“正是临城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轿中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
临城,落花时节,又逢君,顾兮猛地看向红轿,是他!
迎风手中的剑臊动,剑意直冲眼前的轿子,誓有从手中飞出的架势。
“久违了,曦合公子。”邪魅冷峻的声音像把冷刀子刺打进耳朵里面。
五年前,钱姨手里面紧缺,偷了顾兮一篇默写的骈文拿出去卖钱,为了抬高价钱,就说她是尧山德音大师的门客,名顾兮字曦合,跟在德音大师身边五年了,有大师之风。
结果一篇骈文出世,直接轰动京畿,拿到左彧国的文房去鉴定,被文官吹捧为百年骈文之最。一时间,六国都开始大肆的印刷传看,曦合公子这个名号一下子就火了。不是听到人说,估计她忘掉曦合这二字了。
“不敢当。”顾兮半眯着眼睛看向红轿,四洲人皆传邪魔教教主阴晴不定、杀戮成性,传的很玄乎。不过十年未见,魔教的派头倒是足了,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出现了。比起十年前要狂!
“故友相见,可否请我去轿中喝一杯茶?”人心是最容易变的。段干煜这些年几件事做的让顾兮很是膈应,所以想再见一见他,求个妥帖。
轿中人轻笑:“这杯茶就当本尊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