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司？
奉天司好像是专门对付红莲教还有邪祟这些的衙门……
在江无疾的记忆中，有关奉天司的消息很少，毕竟原本他只是清雨村的一个放牛娃，哪能知道这些事。
不过按照眼下这群官员的反应，这奉天司地位很高。
护卫散去，一众人点头哈腰的将两人迎到上座，江无疾也借机打量了一下。
男子相貌平平，但那一对剑眉让他多了几分英气，手持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剑，至于修为方面，江无疾看不透。
至于另一名女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身高最多一米六，穿着淡色裙子，脚环上系着一个银铃铛。五官长相很精致，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往下看，却平平无奇。
慕容岳作揖问道：“不知两位大人是为何事来此？”
“查清瘟疫源头。”剑眉男沉声说道。
慕容岳嘶了一声，“这是奉天大人的意思？”
“这你管不着。”男子说道。
对于男子的态度，身为郡守的慕容岳并没有出现任何不悦之色，而是继续以卑微的姿态问道：“那可有眉目了？”
“这你也管不着。”
就在慕容岳又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剑眉男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你们聊你们的，奉天司不干预朝政之事，我过来就是跟你们打听红莲教的事情。”
“但不急，你们先聊，我们先吃饭。”
说罢，剑眉男想去拿块糕点，结果发现自己案几上的糕点，已经被身旁的丫头吃完了！
“祝瑶！你……你怎么也不给我留点！”
“啊？你要吃吗？”祝瑶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眨巴眨巴大眼睛，口齿不清的问道。
众人见状，皆是汗颜。
剑眉男默默捂住自己的脸，“就不该带你来，要是被师父知道，一定会杀了我的……”
江无疾憋笑，伸手去摸糕点，结果他案几上的糕点也已经被妹妹吃完了！
“哥，这些糕点真的好好吃，嗝~”
“……”江无疾默默扶额，目光恰好与那剑眉男对上。
两人惺惺相惜的点了点头……
奉天司的小插曲很快就结束了，不过直到现在江无疾才反应过来，这晚宴慕容挽风不在。
接下来在郡守慕容岳的安排下，一群舞姬开始翩翩起舞。
玉足轻旋，身姿曼妙，裙摆旋舞，柳腰轻摇，丝竹罗衣舞纷飞。
当为首那名舞姬的面纱滑落之后，那绝美的容貌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莹雪姑娘犹天女下凡，好！好啊！”郡守慕容岳带头喝彩，其他人也是连连附和。
各种夸赞的话，层出不穷。
原来她就是柳莹雪。
江无疾重新打量了一下，发现后者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尤其是那双黛眉下的秋波碧眼，我见犹怜，令人莫名心生怜惜之情。
不过江无疾这会心情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城内繁华，歌舞升平，城外却一片疾苦，尸横遍野。
对于来自和平年代的江无疾来说，这一路从永安县到乐城的见闻，让他感触很深。
但或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吧。
不觉间，江无疾已经喝了不少酒，脑袋也开始晕乎乎的，但江无疾知道，他现在不是因为热病而晕眩。
而是因为酒精，因为瘟疫，因为夺舍，因为世道不公！因为放火烧人！因为自己即将被当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
“哥，你少喝点……”小鱼伸手想要阻止，但却被江无疾推开。
“你别管我，你哥我千杯不醉！”
“哥哥……”
“酒呢？这郡守府那么大，连酒都没有吗！”
原本还想敬江无疾一杯的慕容岳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摇了摇头。
待酒过三巡，他们这些当官的也终于开始聊起了正事。
“郡守大人，我县愿拿出一万两白银，助天道观诸位道长炼丹！”一名留着络腮胡的人说道。
“啧，张大人，一万两能炼几枚丹啊？我大元县，愿助五万两！”
“郡守大人，我县穷困，但大疫当前，也愿助三万两。”
“我县愿助五万两。”
“我县亦是五万两。”
“天宁县，愿助十万两！”
江无疾看到邱为良那一副像是吃了屎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
永安县这种山沟沟里的地方，能拿出多少银两来买清灵丹？
对，这不就是在买清灵丹吗？
就是不知道这样买过来，又会以何种方式到百姓手里。
江无疾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喝自己的酒，吃案几上那美味的肉。
慕容岳按了按手，说道：“各位，各位啊，你们这是干什么？难不成你们是认为，本官是要把清灵丹卖给各位吗？”
“郡守大人这是哪的话，我们也只是想尽一丝绵薄之力罢了。”
“是啊是啊，大疫之年，若钱财能救人，何乐不为呢？”
“我们只是希望咱们乐平郡能早日从瘟疫的阴霾里走出来啊。”
“是啊是啊……”
郡守颔首，但随后又皱眉说道：“其实钱银一事好解决，难办的是这清灵丹的分配，咱们乐平郡几乎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感染了瘟疫，清灵丹无法根治只能暂时压制。”
“可就算我们有用不完的银两，短时间内天道观也仍炼不出那么多清灵丹啊。”
“这才是问题所在啊！”
众人再次惆怅，这时，有人看向青玄子，毕恭毕敬的问道：“青玄子道长，这清灵丹能压制多久？”
“一枚清灵丹，可压制一月左右，但最终还是因人而异。”青玄子回答道。
“如果钱财足够的话，一月能炼多少清灵丹？”那人又问。
青玄子叹道：“大疫之年，民不聊生，红莲教妖人又借此作祟，蛊惑百姓，滥杀无辜。”
“诸位有所不知，其实数月前我观便已经开始炼制清灵丹，月余前下山救济，耗尽灵丹，为的就是安抚民心，以防宵小起异心。”
“如今无为真人已在寻找根治之法，想必不久之后便能炼制出可以根治的丹药。”
“至于清灵丹，要是钱财足够，去周围郡城收购药材，一月炼制二十万枚清灵丹应该是可以的。”
“二十万枚？”
“这也不够啊……”
“不，这够了！”
刚刚说要出一万两的络腮胡张大人说道：“诸位来乐城，难道就没什么启发吗？”
见众人一副疑惑的模样，张大人继续说道：“想必各位都已经吃过清灵丹了吧？各位所在的县城百姓，也都吃过了吧？那也就是说我们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乐城为何能维持往日繁荣，各位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要我看啊，还得是我们郡守大人高明啊！”
“派兵将城池围起来，城内城外同时排查身染瘟疫之人，双管齐下，保证城内安全。”
“青玄子道长也说了，一月能炼制二十万枚！那只要我们能等到根治的办法，不就可以了吗？”
众人哑然。
这时，邱主簿皱着眉头说道：“张大人，我有点听不明白，您的意思是，派兵镇守县城，然后将清灵丹用于县城百姓？一直等到天道观炼制出可以根治的丹药？”
“邱大人觉得呢？”张大人反问。
邱主簿：“那县城之外那些吃不到清灵丹的人呢？”
张大人：“这不是派兵拦住他们了吗？”
听到这话，邱主簿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说道：“弃于不顾？任凭他们死活？！”
张大人笑道：“邱大人啊，纵观古今，哪场瘟疫不死人？你我丢卒保车有何不可？况且，也只有在座的各位熬过去了，才能重建乐平郡啊！”
“荒谬！荒谬！一派胡言！”
邱主簿勃然大怒，嘶吼道：“一个县城能有多少人！万万村加起来又有多少人！你这有己无人的鼠辈！出的什么馊主意！！！”
张大人也不甘示弱，一拍桌子，吼道：“邱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乐城就是以此法躲避瘟疫灾祸，你是在质疑郡守大人吗！你若心善，大可以开城门，多收纳些百姓！为何要在这里诋毁本官！”
“何况，纵此法为下下策，也总比整个乐平郡都没了好吧！丢卒保车，并不可耻！”
“你！！！”邱主簿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个县城能容纳多少人？就算二十万丹药用尽，那，那起码还有三十万余人受瘟疫荼毒！你就不怕他们造反吗！”
“造反？谁敢造反？”
张大人冷笑道：“天道观的诸位道长为何要下山救济？为的就是平定民心！清灵丹只能压制一月之事，只有我们知道！若真有人生反骨，大可以出兵斩之！反骨之人，留着有什么用！”
“你！你！你！……”
慕容岳在这时候打断了邱主簿想说的话，“邱大人息怒，张大人也是为了乐平郡，为了大黎着想。”
邱主簿：“什么？！”
慕容岳面色一沉，说道：“如今局面，只能先安抚民心，后丢卒保车，若百姓知道真相，定会逃去其他郡地，届时瘟疫很有可能会扩散至整个大黎。”
“若瘟疫扩散，其后果不堪设想！你我同为朝廷效力，纵是背负骂名，也不能让国运动荡啊！”
邱主簿倒吸了几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这时，那张大人却对着慕容岳跪拜，并大声道：“郡守大义！纵使我们背负骂名，遗臭万年，也不能让瘟疫扩散，更不能让我大黎国运动荡！”
“舍己为国，此乃为官之道啊！”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拜，大声附和。
“舍己为国，为官之道。”
“舍己为国，为官之道。”
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
醉醺醺的江无疾看了一眼那两个奉天司的人，那两货一直在吃，还真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
这都行？这都方案都能过？这奉天司都是吃屎的吧！
慕容岳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却听到了一道充满嘲讽的声音。
“这也算为官之道？什么狗屎？”
江无疾提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到中间，急的焦头烂额的小鱼拦都拦不住。
见状，张大人横眉怒目，厉声呵斥：“你是何人！竟敢辱骂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就你？你们？”
已经喝醉的江无疾指着那些坐在案前的官僚，“你们就是一堆狗屎，哈哈哈……”
“放肆！放肆！”张大人气的直跳脚。
在这时候，陪同邱主簿一起过来的曹立连滚带爬的出来，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郡守大人见谅，张大人见谅，小道爷是喝醉了，喝醉了。”
“道爷？”张大人看向了一旁的青玄子，后者没有表态，那他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毕竟现在这局势，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天道观的道士啊。
这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江无疾身上，包括那两个奉天司的人，也包括那花魁柳莹雪。
“张大人，此人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慕容岳开口说道。
张大人浑身一颤，连忙退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看着醉醺醺，连站都站不稳的江无疾，慕容岳笑似非笑的问道：“既然阁下说我们的为官之道是狗屎……那不知阁下又有何高见？”
“你是在问我，什么是为官之道？”江无疾指着郡守说道。
“愿闻其详。”慕容岳皮笑肉不笑。
“呵呵，哈哈哈……”
江无疾大笑着，又是灌了几口酒下去。
“好，好好好，那我今天就来告诉你们，什么是为官之道！”
“小道爷，别说了，我带你回客栈吧！”曹立龇牙咧嘴，额头布满了汗珠，
“我不回去！我也没醉！”江无疾一把推开曹立，如醉如狂，放声吼道！
“古人云！”
“水有源，故其流不穷！木有根，故其生不穷！”
“大鹏之动，非一羽之轻！骐骥之速，非一足之力！”
“足寒伤心，民寒伤国！”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政通人和，方能百废俱兴！”
“我虽没念过多少书，但不代表我不看书！”
“我虽没当过官，但不代表我就不会当官！”
“明堂所赖者唯一柱，然众材附之乃立！大勋所任者唯一人，然群谋济之乃成！”
“尔等身居高位，却不为百姓着想，最先商讨之事居然是银两？”
“敢问这清灵丹问天道观买来之后，是要卖给百姓，还是送予百姓？”
“什么？送给百姓？！你个癫子！真是可笑！”张大人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结果江无疾嗤笑几声，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直接将酒壶朝张大人砸了过去！
“去尼玛的！”
“乐平大疫，伏尸十万！你去外面看看！仔细看看！”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外面难民万万，食不果腹，甚易子相食！而你们，你们却在这享用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买卖丹药不说，三言两句间，竟要那三十万百姓自生自灭！”
“三十万！”
“三十万啊！！”
“三十万具尸骸要烧多久你们知道吗？呵……你们肯定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今晚吃的这些东西若拿去外面，能救活多少人！”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当上官的，我也不知道这朝廷是什么朝廷！”
“尔等尸位素餐，上难对青天，下愧于百姓！”
“尔可知，尔俸尔禄，皆民脂民膏！”
“尔可知，下民易虐，而上天难欺！！”
“你们问我什么是为官之道？”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什么是为官之道！”
“位在十人之上者，必处十人之下！位在百人之上者，必处百人之下！位在天下之上者，必处天下之下！”
“为官者！”
“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铿锵之声，荡气回肠。
众人舌桥不下，堂内鸦雀无声！
待声音绕梁而散，江无疾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的他已经醉迷糊了，声音也越来越轻。
“这年头，狗也能当官，哈哈哈……”
“什么为官之道，什么瘴疫横流，什么精怪邪祟，什么吐纳修仙……”
“都是狗屎。”
“这世界就是一团狗屎！狗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