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在女子身后, 中间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三人出了中华街,原田浅黛越走越偏,出了人群熙攘的街道, 几分钟的时间便走到一处横滨常见的暗巷中。
夏目感觉这里冷的过分。
他四处望了望, 不知名的建筑上沾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硝烟与灰烬,烟囱里正向外冒着浓黑的烟。
对呼吸系统很不友好。
猫咪老师从包里跳出来, 窜上了夏目的肩, 一双眼睛四处扫了扫。
似乎有东西在注视着他们。
拐过几个转角, 女子越来越往巷子深处走去。
已经到了一处几乎无人路过的僻静场所。
夏目听说过这里,战争时期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乱葬岗,老人都说血腥味和腐败的臭味几十年都没有消散过,大家能避开就避开,因此这一带很少有人会过来。
耳畔似乎传来乌鸦的笑声。
鼻腔中涌进了湿冷的空气和腥臭味。
长发女子停下脚步,幽幽地转过身,对着他们笑了笑。
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丝,在暗巷灰暗的光线中,更是有着一股诡异的灰白色。
笑容透着一股人偶的劣质味。
“两位还要跟随我到什么时候呢?”
她张了张嘴, 嘴唇的没有血色的白色,比医院里的墙都要白。
一瞬间,整个巷子中遍布大大小小的的咒灵。
壁虎一样攀在墙上的粘液怪、浑身长满了眼睛身躯巨大遮盖了半个天空怪物、墙角缝隙中都钻出来小小的尾巴的蛇形怪物、烟雾状盘旋在空中的家伙, 各种灰色调的怪物一瞬间涌入视野, 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名取先生!小心!”
夏目感受到四肢和躯干上的衣物被猛然收缩,瞳孔一缩。
是线!
无形的线!
身侧的名取包括他的式神们以及猫咪老师,也都被一条条无形的线捆了起来,限制了行动。
他想要运转妖力破开线的束缚, 却被女子提醒道——
“不要想着暴力挣脱开, 【牵魂丝】可是和灵魂息息相关哦。”
“万一因为运转妖力咒力爆体身亡连我也没办法救回来的。”
平缓的语气从正前方传来。
“你究竟是谁?把我们引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名取尽力让声音平稳, 没有暴露处自己的不安来。
就在刚刚,他能看见咒灵了。
层层叠叠遍布在视线中。
多的可怕。
若非这些年有点除妖经验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恶心的妖怪,他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呕在这里。
灰蓝色为基础色的咒灵们,大的小的密密麻麻全部堆叠在一块。
令人作呕。
“你这个家伙,有本事就把线解除啊!”猫咪老师扭动着胖胖的身躯,一时之间祂也无法变作原型,都怪这个带着臭味的家伙!
可恶!这群咒灵中一定有可以遮蔽气息的!
不然这么多咒灵聚集在这里祂和夏目不可能没发现!
“诸位,请不要紧张,我只是有话想和夏目先生单独说。”女子缓步走进,黑色的发丝轻微晃动着。
她看向夏目琥珀色的瞳孔,里面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夏目先生,你同意吗?”
“如果你发誓再也不对他们动手的话。”夏目冷冷道。
“贵志,别信她的话!”名取喊道。
“纳兹咩!别被‘她’骗了!”猫咪老师也大喊。
女子笑了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在。
“真是一个可爱又机灵的小鬼。”
如果仅仅是让“她”松掉捆住他们的线,她可不能保证下回不再用相同的手段困住他们,可若是让“她”发誓不再动手的话,同样的招数就不能再用了。
“发誓,不管是你自己还是你的咒灵们,都不能再对他们动手。”夏目态度坚决。
他盯着面前的“女性”。
身材瘦弱,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似乎也能被一阵大一点的风吹掉。
“她”身上的气息很混杂,有人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咒灵的腐败气味。
“看样子是我亏大了呢。”“她”拿手指绕了绕自己的头发,眼睛轻轻扫过夏目身后被捆着的一二三四五。
夏目背后渗出冷汗,脑子在飞速运转,思考如果对方不同意自己的要求有可能面临的问题。
“不过,我只要你。”
“只要你点个头,我就把他们放了,如何?”
“她”虽然有点不太满意夏目的要求,但心情似乎不错。
身后名取和众妖怪的声音没有影响到夏目的选择,在原田浅黛的注视下,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很好。”
——契约成立。
猫咪老师感到身上的束缚感瞬间减弱,比头发丝还细却异常坚韧的提线消失无踪。
同一时刻,一道流动着黑色半透明液体的幕布自上而下罩住刚刚还在对话的二人,并迅速扩展延伸,将剩下的人和妖怪隔绝在外。
被弹飞只好变成原型保持稳定的猫咪老师在空中愤怒地喷了一口气。
夏目捶了捶这道看上去并不厚的屏障,波纹在屏障上晕开,但笼子状的屏障纹丝不动。
他试着用妖力捶开,也无济于事。
“别紧张,我只是布下了一道帐而已。”原田浅黛微笑着说。
“她”的眼神就是在说“这可是你点头答应我的”。
夏目猝不及防对着“她”就是一道攻击。
银白色的妖力自他掌心发出,银色的光束轰向原田浅黛。
对方腾空一跃,又被他接连的攻击逼得练练退闪。
在一个空翻后,夏目攻击的动作一顿。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掉落在灰暗的帐中。
露出一个光滑白皙的脑袋。
在额头的位置,有一条横亘了整张脸的刺眼疤痕。
夏目直觉觉得这道疤痕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田浅黛轻轻瞥了一眼被打落下来的假发,浅笑着着举起双手,做出不会攻击的模样。
“我可没有像和你过不去的意思,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吧。”
“反正你现在也出不去,不是么?”
夏目看向帐外。
虽然仅仅隔着一道看似轻薄的屏障,但帐内外的人无法看见彼此,他不知道猫咪老师和名取先生他们现在什么样了,说不焦急的假的。
同样见不到帐内情形的友人们正在试图攻击这道帐。
夏目还是选择听听原田浅黛怎么讲。
之前戴着假发他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如果说之前的原田浅黛可以称之为“她”的话,如今的原田浅黛便是“祂”。
夏目感受到对方身体里蕴含着的强大咒力,甚至比猫咪老师原型给人的压迫还要强。
他选择静观其变。
现在无法破除这面帐出去,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祈祷之前签订的契约生效了。
面前这个人,不,应该不能称之为“人”。
夏目闻到了属于亡者的味道。
仿佛高楼上一道摇摇欲坠的无助人影终于坠落,在即将与地面接触前一秒却反复体验这个下坠过程时的绝望与悲鸣。
她被困在这个循环之中,生不得,死不能。
他似乎看见了被禁锢在这具躯体中不对求救后失去希望的无助灵魂。
他听见面前的人若无其事道:“这一带,从前其实是医院,战地医院,后来死的人多了,不管军人还是医生,或者是附近村庄里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幼都提着刀上战场了,所以才成了乱葬岗。”
“那个场面,嗯,人类互相残杀的场面,相当血腥呢。”祂摇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真是可悲又可怜的人类呢。”
祂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
夏目能从祂的只言片语中描绘出那般场景。
血腥、残忍、暴力、蛮狠,血色是这片大地的基调,绝望崩溃的哀嚎与痛苦悲怮的啼哭响彻云霄。
他总是能够很清晰地勾勒出生动的画面。
祂伸出手,夏目清清楚楚地看见祂骨节分明的手指,伴随着没有半分血色的嘴的开合,他捏紧了拳头。
“这具身体,是个骨癌患者。”
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半月状。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她不甘心这么年轻就死去,所以啊,她将身体给了我,让我替她好好活下去。”祂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像是在施舍一只路边的流浪狗。
“我当然会替她好好活下去,替她看着这个世界,替她杀死那些注定会死去的人。”
“我会替她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祂夺舍了癌症患者的身体。
相当直白,没有半点掩饰。
夏目嘴唇抿得泛白,手上巨大的力量几乎将掌心攥出了血。
他保持住呼吸,不让自己说话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量。
你又凭什么为别人做决定!
你又凭什么轻言断定别人的生死!
“看啊。”祂没有在意夏目的沉默,自顾自张开手,手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银丝。
夏目一眼认出,这是刚刚缠住他的东西。
“这是她的天赋,她能够轻易地提高咒灵的品级,让咒灵附身的人类因愤概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这样循环下去,我的同伴们就越来越多了。”
祂看向夏目,深色的眼瞳中燃烧着不止一个人的灵魂,透出溢于言表的狂热。
白的不正常的嘴角像是被引线提着一样,诡异至极。
夏目听见了祂的目的。
“我很喜欢你。”
祂说。
“我想和你融为一体。”
祂张开手臂,身后的数以千计的咒灵层层叠叠堆满了天空。
灰蓝色的咒灵版图在夏目眼中铺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