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对方身份的那一瞬间,她都已经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了。假如穹冥仙尊对各种阴谋诡计都不屑一顾,那他发现有外人入侵静心宫,或许就会一剑杀了,也不再追问。现在,他好像是在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苏陆愣了一下,赶忙道:"不多不多,毕竟我不是你们万剑宗的人,而且我是偷偷溜进来的。"眼下的情况,貌似她可以骗他,说自己是经过准许的,自己与万剑宗的长老们做了一笔交易。--但若是那样,这里会有其他修士守着,而非是空无一人的状态。再说没有宗主的许可,他们大概也不会冒然同意。苏陆并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怒意。甚至比起惊讶,他眼中的情绪更趋近于了然。仿佛看到她在这里,某个疑惑就被解答了一样。门口的人不再与去纠结报酬多少的问题,好像默许了她的行径。他看向殿堂内的锻空炉,下方的黑红火焰平息了大半,不复被激活时的凶猛疯狂。旁边伫立的年轻半妖小声开口,"晚辈告辞了?"一边说一边轻巧地迈步,向大殿外面走去。她走出去一段路,再回头观瞧,依然能望见伫立在门口的高大背影。进入锻空炉之前,潜入武神山的过程相当顺利,并没有任何意外,这都让她有点不敢相信。但当她以为自己能悄无声息完成这件事时,又迎面撞上了正主。"而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的时候,人家又根本不在意。"苏陆在玉简里写道,"总之是圆满结束了。"慕容冽只给出一个十分简短的回复,让她在返回明月城前小心行事。她收起玉简,翻墙离开了静心宫,忽然望见四面八方飞来数道彩光,连忙绕开了天仞峰峰顶的主路。他们感应到穹冥仙尊的灵压,因而汇聚到静心宫门口求见。苏陆在另一条静谧的山路岔道上,遥遥回望着宫殿正门处聚集的人群。他们情绪各异,从周身溢出的灵压就能感觉到,许多人感到由衷的欢喜,为他们宗主的实力更进一步。也有些人在焦虑,因为宗主不在的期间,他们仿佛搞砸了一件事。或者不止一件。苏陆倒是觉得他们没必要担忧,因为那家伙看上去显然不在乎。但无论情绪如何,他们的态度都十分恭敬,甚至有些人看上去不是来见上司,更像是要朝拜神明。很快,诸多长老包括其他几脉的首座,都开始向天仞峰聚集。他们在自己的地盘,所以不用刻意遮掩灵压,她也能一清二楚地感受到来人们的实力和位置距离。苏陆越发放慢了脚步,拐向更为偏僻的道路。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想到诅咒解除,越发心情愉悦,甚至生起几分欣赏风景的雅兴。更何况要维持完美的幻术和敛息状态,本来也不能走得太快,这附近仍然会有灵压一闪而过。苏陆穿梭在天仞峰的幽深林路间,四处皆是削峰奇石,远方的山道上楼阁影影绰绰,云雾绕青嶂,流泉溅翠微。"......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松柏疏林里的小径间,传来了两个万剑宗修士的轻语声。"我也不知道,那钟声可真是挺吓人的......"苏陆停下了脚步。透过碧绿葳蕤的树影,依稀可见两道人影,手中提着巨大的木桶,从另一条小路拐了过来。那只是两个练气境弟子,她并不担心她们发现自己。但她感觉有些异样。从那两人目标方向,传来一股极为微弱的,熟悉的阴属灵力的气息。类似的气息,她曾在陷冰山感受过,只是如今与那时又有些不同。以她现在的修为,已经足够分辨这一点差距,甚至能够大致推断出究竟来自什么东西。苏陆思索片刻直接跟了上去。那两个年轻的修士,都只有二十多岁,腰间挂着寻常的铁剑,脚步轻快地走在布满苔藓的湿滑山路间。她们穿过一条长长的曲折石径,两侧丛林丰茂,尽头是一些略显老旧的屋舍,那些空空荡荡的旧房子环绕着一口深井。越是靠近那片屋舍,越是能感觉到寒意,当她们走得更近时,已经能望见井口处溢出的白茫茫的冷气。两人直接拎着木桶跳了下去,很快又提着满桶的冰块上来了。"服了,他要用冻晶修炼,不能自己来吗,每次都要我们跑腿,里面还那么吓人,那东西--""师父不是说了吗,只要动作快些就好,怪只怪我们没有地灵根。"另一人翻了个白眼,"只配给他们跑腿。""......其实我上回打听了一下,师父此举有违门规,若是我们告发他们呢?""那你最好再打听打听,违背的是哪条门规,惩罚如何,除非是能将他们都逐出宗门,否则我们告发了就是自讨苦吃,再说这是妖族,是他带回来的,这么点子事恐怕不会闹大,最多也就斥责......""但他肯定会猜到是我们捅出去的,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两人对视一眼。"你说得对。"当她们走远之后,苏陆也站到了那口井旁边。从上往下看,只能望见空无一物的井底,以及源源不断的白色寒雾,雾气里又蕴含着丝丝缕缕的阴力。她跳到井里,发现井底连着一条通道,里面有一个被挖凿出的水池,凹陷的坑里浮动着半冻半水的液体。水池周边还设摆了一个简陋的法阵。苏陆大致扫了一眼,就看出是一个控制温度的阵法,而这池子>这是一种较为稀有的灵矿,能够一定程度转化灵气,辅助冰属灵根的人修炼。但需要这种手段帮衬的修士,自身境界通常也不怎么高。她伫立在昏暗的井底,只觉得周边的阴气越来越重,然后背后倏地一股冷意袭来。苏陆侧了侧身。一道白光来势汹汹地冲过来,挟着翻涌的寒冷霜雾。只是速度比她慢了太多,因此她一伸手就能将光团抓在掌中。砭骨的寒雾源源不断涌出,又很快被阴灵力吞噬,最终仅剩下一道瘦小的身影。那是个身形矮小、半人半兽的孩童,看长相体态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有一头凌乱卷曲的白发,头顶竖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尖耳,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尾巴。白发女孩的面孔十分狰狞,半张脸都被毁去,仅留下大片漆黑的烧焦疤痕。一双幽蓝的眸子带着绿意,在黯淡的地道里射出冷光。她的身体也是破碎状态,胸腹处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甚至能看到内里的骨骼,许多也都被打断了。在那些暴露的血肉组织和骨骼脏器间,依稀可见闪烁的金色封印咒文。"......妖族?"苏陆不太确定地道,"变成鬼的妖族?"白发女孩张嘴发出愤怒的嚎叫声,似乎想要扑上来咬她,然而被空中冒出的阴力锁链捆住,动弹不得。是的。这是一个鬼。苏陆很快想明白方才那两个修士的对话。她们的师父偷偷在井底封印了一个鬼。这个鬼生前是冰属的狼妖或犬妖,或者是什么别的犬科动物。大约是因为死时过于痛苦,怨念太大,化成了厉鬼,仍然能驱使冰属灵力。只是不免带了属于鬼的阴力。那人将鬼封印在这里,是为了加速冻晶石的产出--这肯定是违背万剑宗门规的。苏陆不用问都知道,任何一个门派,都不可能允许弟子在山里私自藏一个鬼。"你希望我把你带走吗?"苏陆询问道。白发女孩仍然在愤怒地咆哮着,声音像是犬吠也像是狼嚎,但就是不曾口吐人言。苏陆也不奇怪。看她这样子,死时应当还是孩子。变成鬼好像都不能完全保持理智,就像之前的镜鬼一样。那生前还是个大人呢,死后也都没能再说话,只会发出各种吼声尖叫。苏陆深吸一口气,"我很快会去西荒的,我可以带你回家,你是从那里来的,对吧?你若向我敞开记忆,我或许能帮你找到家人。"白发女孩的尖叫戛然而止。似乎听懂了那个家字。她用那双又蓝又绿的眸子看过来,眼中满溢着痛苦和悲伤,身后的尾巴垂落下来,又轻轻摇了摇。苏陆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阴属灵力互相交汇之下,妖鬼身上粗陋的封印直接崩碎。白发女孩安静地飘在半空中,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顶竖起的尖耳也向两边倒去。苏陆握住她的爪子,感受着粗糙冰冷的肉垫摩擦着掌心。不知道是半妖,还是堪堪化形的年幼妖族。"......走吧。"她掏出了自己辛苦炼制的本命法宝,化灵玉髓已经完全被转化成阴属性。"鬼在这里面待着应当还挺舒服的?"苏陆没费什么力气就让狼妖进去了。从井里出去之后,正准备原路返回,周围忽然有许多道灵压逼近,大多是开光境,少数几个金丹境。还有一个元婴境。他们并不是冲着她来的。这些人靠近了她的位置,很快又远去,然后在更远之处分散开来,有一部分人去了明月城方向。苏陆顿时有些头痛。她也不能肆意使用灵力--那样必然会惊动那个元婴境的修士,届时就只有杀出重围这个选项了。虽然也不是不行,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太想这么做。苏陆掏出玉简发了个消息,很快又得到了回复。她放心地收起玉简,直接沿着山路向下走,在将要离开天仞峰时,发现下方的道路被重重封锁。数十位开光境修士立在空中,他们身后是一层薄薄的结界。这结界看似脆弱,却是笼罩了整个天仞峰,但凡有人强行触碰,周围的修士们就会有所感知。"到底怎么回事?!"有人纳闷道,"又出什么么蛾子了?""呃,说是有贼人潜藏在山里。""还是上回那个?""好像是?好像有同伙还没走......""宗主已经回来了,还费这个劲做什么?""宗主回来没多久,接着就又出去了,你不知道么......""但是若有人藏在山里,宗主必然知道,怕不是早就将人找出来了。""......难道是宗主不想管?"众人面面相觑。苏陆一听这话,就知道多半有人发现锻空炉被动过了,可能是天仞峰的某位长老。穹冥仙尊不把她当回事,直接任由她离开,但是旁人多半会以为她是那妖族的同伙。或者打着同样主意的人。天仞峰占地极广,又高耸如云,内里弟子数千,这结界纵然脆弱,对施术者也是巨大的消耗。苏陆远远看见几道身影在空中徘徊,从衣服来看应当是长老。这结界应当是他们一起布下的,这几位也都是元婴境。也有许多天仞峰弟子聚集在结界里,一边抱怨一边排队,由那些出口一个一个向外走去。苏陆远远打量着,那些出口彼此相隔很远,以她的眼力都只能看到两个。另外的出口大约都在山的另一边,被高峰所遮挡。每个出口都只能容一人通过,而且有个元婴境长老站在一边,神识张开。自己绝无可能蒙混过去。"......"忽然间,袖子里的玉简一热。她取出来瞅了一眼,顿时挑眉。苏陆轻巧地走至出口附近。那出口建在山道上,前面排了一个不长不短的队伍,她却是站在一旁的树林里,紧贴着结界壁障。忽然间,前方有人惊叫出声。浓郁的浊气骤然弥散。一团巨大的黑雾横空爆现,里面伸出了两只巨大的森白骨臂。每条臂膀末端的手掌没有指头,而是更细的手臂,那细些的手臂末端,仍然连接着手臂,以此无限增生。不过眨眼间,越来越多的白色骨臂探出黑雾,张牙舞爪地伸向地面上的人。许多修士骇然看去,只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修为低的甚至有些站立不稳,体内灵力都紊乱起来。"茈魍!那是茈魍!"那元婴境长老运起灵力,大声喝道:"那魔修在山外!所有人退后!"他才向另外几个同门传了消息,接着就仗剑扑向前方的魔物。许多年轻人根本没听说过这是什么,尚且面露茫然。但对魔物稍有了解的人,已经完全变了脸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远处。长老手中的青锋一挥,空中飙出千百道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的骨臂瞬间被粉碎。黑雾中的手臂源源不断探出,被卷入剑气织就的风暴之中。碎片四处溅射,瞬间将结界砸得千疮百孔。长老看到后面的弟子们悉数退开,支援也很快赶来,顿时放心了许多。茈魍这种东西,对于有元神的人来说,花些时间就能解决,并不是什么大麻烦。只要别让它有机会碰到元婴境以下的,金丹境尚且能挣扎,其余的恐怕会直接被拉入魔域。淡金色的结界壁障碎裂开来,化作无数支离破碎的光点。森白的骨茬漫天飘落,光雨在空中缤纷爆散,落在葱郁葳蕤的林木间,竟莫名有几分诡异的梦幻感。上方传来魔物怪异的嘶鸣声,高手灵压纷至。苏陆已经跨出破碎的结界。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在树下绵延的阴翳里,一身青衣的男人笑盈盈地向她招手。那俊秀挺拔的身影清晰呈现于眼中,举手投足间,清逸风流,宛如画中谪仙。他就光明正大地站着,周身仿佛也没有任何幻术遮蔽。偏偏周围或后退或拔剑的万剑宗修士们,竟没有一人能发现魔修就近在咫尺。苏陆毫不犹豫地闪身过去。在她接近的那一刻,颜韶也同时伸出手,一把揽住她的腰,两人瞬间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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