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衢送了她一个树叶版的“指南针”。
苏陆看着手里的叶子, 觉得整件事变得魔幻了。
显然,他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知她的存在,大约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才将礼物假充作年礼送入炼石堂的库房。
不过考虑到他那重渊之王的身份, 再联系之前发生的事, 苏陆也不奇怪他知道了。
信上的字迹一开始不存在,肯定也是他用了某种手法, 确定是她本人拿在手里, 才会慢慢显现。
他们两人若是有血缘关系, 那就有很多可以使用的相关法术。
“大师兄,二师兄——”
她将手中的信笺折起来, 只露出一部分,招呼两个师兄来看, “你们觉得这人的字写得怎么样?”
萧天炀一眼看过来, “哟,好字啊, 这架子搭得, 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功夫。””
崔槬的视线从字迹上一扫而过,接着打量起纸张, 然后轻轻嗅了一口,“银桐木树皮, 焚香木的墨。”
他停了停,“要么这人很有钱, 要么这人是个妖族,银桐木是重渊山的特产。”
他们说话都谨慎地用了传音, 倒也不怕外面的人听见。
苏陆微微挑眉, “说不定二者都是呢。”
她也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要送笔墨纸砚了。
苏陆:“说起来, 如果你们有个表亲,一直没见过面的,头一回送礼会送什么?”
萧天炀几乎毫不犹豫地道:“文房四宝吧,这个最不出错,我家的亲戚反正没有不会写字的。”
苏陆当然知道这个年代还有很多不会写字的人,“二师兄呢?”
“看情况,若是表妹表弟,那就看她父母与我关系如何。”
崔槬随口道,“关系好的话,我大约会打听一下喜好,关系不好的、或者不熟悉的,那就让管事去准备。”
萧天炀又补充了一句,“我大约还会问问我娘,看看是否稳妥,然后再让管家去准备吧,翠花儿你家的管事还给你做主的?”
“我不想费神,交给旁人又如何。”
崔槬不在意地道:“本来也懒得应付那些亲戚,年年都是一样的话,我姐还在时,只会反反复复问她的婚事,我姐去了,就又开始问我,词儿都不带变的,无趣得紧。”
他俩就地讨论了几句,苏陆在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人对家族亲戚的看法截然不同。
或者说他们的亲戚完全不一样。
对于萧天炀而言,无论是他母亲的萧家,还是萧家的各种姻亲,同辈们大多与他谈得来,老一辈的也对他颇为照顾。
“虽然早年有人嚼舌头,说我并非我娘亲生的,是捡来的野孩子云云,让我大哥和二姐打了一顿,后来就老实了。”
萧天炀淡淡地说道,神情也看不出喜怒。
苏陆知道这些人全都死了,正准备岔开话题,又听他道:“后来想想,捡来的倒是也比买来的好听。”
苏陆忍不住道:“所以到底是捡的还是买的?”
“捡的啊。”
萧天炀立刻道,“人牙子把我卖进一户人家,给少爷当小厮,刚一进门都得被管事调教,那家伙喜欢打人,我见他用鞭子将一个人活生生抽昏,那人当夜没熬过去就死了,我在天亮前爬墙跑了,流浪了几日,恰巧遇到我娘和姨母舅舅们一起出来走镖,当时荒山野岭的,我实在饿急了,就去讨口饭吃。”
萧天炀没继续讲下去,但后面的故事显然就是他被收养了。
苏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她原本就是随口一问,想从送礼习惯来确定霍衢是不是半妖——因为那家伙在信里只说了母亲血脉同出愁云涧一系。
她觉得这做派比较像是人族的习惯,更何况妖族之间好像不太论什么表亲堂亲,很多人连自己亲生爹娘都不知道呢。
没想到这还带出了大师兄的童年故事。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大约是唤起了些不好的回忆,他们都没再问她那封信的事。
苏陆将箱子都塞进手镯里,回到住处想将东西掏出来,发现箱子太多太大,房间里竟有些塞不下,甚至还要堆到院子里。
她一时有些无语,不由拿出那玉简输入灵力。
本来以为一时半会联系不到人,谁知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玉简上金光一闪。
然后她听见一道略带笑意的男声,“小仙君近来可好?”
苏陆:“本来挺好,今天收到你的年礼,不太好。”
巨门星仿佛有点意外,“看来是寒酸了些,既如此我再补——”
“别。”
苏陆赶紧打断了他。
大概是因为相隔千万里,而且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可能现在冲进玄仙宗里,所以她说话也硬气了。
苏陆:“无功不受禄,我今天就出钱找镖局,将东西给君上送回去。”
“小仙君若是当真不喜欢,扔了便是,不必为此费神。”
巨门星停了一下,“明年若是你还在玄仙宗——”
苏陆:“别送了,一来我真的不一定在这里,二来我不是很想收你们这些人的礼。”
巨门星默然片刻,“是我在何处得罪了小仙君?”
苏陆本来是有点不爽魔尊打碎秘境的事,仔细一想这和他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又不是他怂恿的。
苏陆叹了口气:“我对君上并无意见,还颇为感激君上为我保守秘密,方才一时嘴快,对不住了,若是冒犯了君上,还望见谅。”
“小仙君何故道歉?”
巨门星笑了一声,“是我的哪位同僚得罪了你?”
苏陆:“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不少贵教的‘精英’。”
巨门星:“……”
祭星教里的高手都身兼任务,不会莫名其妙去拦截路过的修士,除非是受了命令。
但是经过天机星那么一折腾,在与她相关的事上,其他人绝对都不敢再冒然插手,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
所以想来她那精英的说法,也只是讽刺罢了。
巨门星轻叹一声,“他们若是还活着,我将他们的脑袋送给小仙君又何妨?”
苏陆听得牙酸。
这人能不知道他们多半是被自己杀了吗。
苏陆:“……那就怪你上司劈了秘境,害我没能找到我想要的矿石吧。”
巨门星这次没再说话。
苏陆琢磨着他也不好接话茬,毕竟涉及到魔尊本人,他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不由有些想笑。
既然对方都明言表示不想要可以扔了,她也懒得去折腾送货退还的事了,自己简单画了几个花样,直接去找了熟悉的裁缝们。
苏陆不让人家做白工,几人都乐得为她剪裁新衣,看着布料纷纷赞不绝口,又保证不会让她失望。
次日,九位首座堂主代堂主再次齐聚玉虚殿。
他们在仙龙顶商议了一日,又回到自己的地盘,召集各位长老管事,讨论了几个时辰,大致将人选确定上报统计完毕。
苏陆才在凝碧峰修行了两天,九脉会试的初试就来了。
这是玄仙宗内部的比试,因此对长老堂主首座的亲传弟子有参加数量要求,其余的完全随意。
只要年龄在五百以下,而且不能在门中任职。
这规矩本为了确保那些长老们不会亲自下场,但就算没有这一条,他们也不会真的撸袖子上阵。
不过宗门里已经开始传言,这次会试本来也有为仙盟大会做准备的意思。
萧天炀来串门的时候,苏陆还在院子里练习幻术,见到他不禁问了一句。
“其实我还蛮好奇的。之前还听人说,往年九脉会试有死人的——”
苏陆在桌边坐下,伸手托着下巴,“如今魔修们显然要搞事,这边不应该尽量避免减员?”
“往年死人也都是死在秘境里,今年不会再开那几个容易出事的秘境。”
萧天炀坐在她对面,也用一只手支在脸侧,“而且会试也好,仙盟大会也好,本来也都是规矩。”
他解释说,哪怕是妖皇尚在,妖族鼎盛时期,中原仙门的一众活动也不曾受影响,该干什么干什么。
“否则岂不是如同怕了他们——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大概觉得这种事还能提升士气。”
萧天炀敲了敲桌面,倏地压低声音道:“师尊才与我说,这回仙盟大会,另有机缘,能使许多人在短期内迅速提升修为。”
苏陆一愣。
她想到的自然是与大坤山秘境类似的方法,用这个时间差也可以算作短期,然而那太容易被魔修破坏。
想来是别的办法。
但若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以仙盟大会召集各门各派里有潜力的年轻一代高手——以修真界的标准,五百岁之下修行有成的,都能算得上年轻。
然后以某种手段迅速提升他们的修为,正道这边的中高层实力大概也会飞越。
对于修士而言,人海战术永远行不通,一个金丹境能轻轻松松杀死一群练气境。
整个修真界才多少人?
所以若是要开打,与魔修也好,妖族也罢,都是顶尖强者之战,以及次一级的高手们之间的斗争。
仙尊。魔尊。妖皇。
这些是一个水平的,具体怎么排位,众人各有说法。
剩下的化神境们和妖王们互相牵制,再就是元婴境金丹境和大妖们的斗争。
若是仙盟大会的用意,是提升这些金丹境和元婴境的境界,能让他们更上一层楼——
那或许可以一定程度改变大局。
毕竟仙尊们鲜少出手,更有那不问世事的,除非杀到家门口否则都在闭关,也没人能逼他们。
“对了,金丹境以上可以免去初试,六六你得再下去一趟。”
炼石堂这边总共上报了一千多人,因为有年龄限制,金丹境的也只那么几个人。
苏陆站起身来,“去验修为是吧,那我去了。”
她在堂中登记的还是练气境呢。
金丹境可以直接等着复试,没人会因此喊不公平,一来金丹境人很少,二来他们参与太破坏别人的体验。
再说,九脉会试的每一轮都有通过奖励,金丹境修士不稀罕初试的那些奖励,但也有许多人想要的。
苏陆再次去了一趟山腰,走进长街尽头的三层阁楼里。
此时里面的修士正在为接下来的会试做准备,炼石堂弟子众多,仅是统计数量定立名录就很耗时间,有不少人都忙得头上冒火,大厅里喧嚣吵嚷,颇为热闹。
现在他们都认识她了,苏陆进门就是一片招呼问候声,好几位甚至放下手边的活计过来。
“前辈进境好多,尚且不到一年时间,这感觉竟和我师父都差不多了……”
有人惊叹道。
苏陆知道此人的师父也是金丹境,不由拍拍她肩膀,“你感觉的很对。”
然后直接上到三楼,找到存放测灵法阵的房间,发现里面还在排队。
这里负责的修士也都认识她,有人要走过来,她摆摆手,默默站在了队伍最后。
前面三人很快测完,一个练气两个筑基,才轮到她了。
那法阵摆在一座石台上,本身并不大,却颇为精巧,咒文密集相互勾连,在运转期间,道道金光璀璨生辉。
正中间有一颗五彩斑斓的晶石。
苏陆走过去,将手放在晶石上,灵力一吐,法阵顿时射出数十道金辉,整个房间霎时亮得惊人。
然后是阵阵阴风吹卷而来,周围的修士们几乎纷纷后退,还有境界低的抱起了手臂,仿佛很冷的样子。
接着他发现这并非是冰属灵力带来的寒意,而是一种更加令人难受的、让体内灵力运转都停滞的不适感。
负责查看法阵的人惊得目瞪口呆,“金丹境——”
炼石堂的人虽然多,金丹境以上的却很少,大部分还都是前辈,也不会再来测试了。
有人只来了十几年,还不曾测过哪怕一个金丹境。
此时他们都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二重。”
那负责看法阵的人喃喃道:“太师叔果然是天纵奇才。”
苏陆谢过了她。
另有两个年轻修士凑上来,叽叽喳喳地问起秘境的事。
他们这边还没说几句,又有人从楼梯下面跑上来,“苏前辈!前辈你还在吗!”
那人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苏陆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
“库房那边有人看到你过来,恰好又有人给你送东西,说是补年礼的——”
苏陆心里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匆匆忙忙和身边的人告辞,直接赶去了库房。
尚未进院子,就看到外面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喜欢看热闹的年轻修士,不断在往门里探头探脑,还有指指点点的。
苏陆脚步微一迟疑。
门口站着的库房值守弟子已看到了她,如同抓住了救星,“苏师叔!你可算来了!”
门口的年轻人们悉数回过头,眼神各异地看了过来。
苏陆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值守弟子连忙将她带进院内,一进去险些晃花了眼。
庭院里的植株花木都被移走了,原本应当是空空荡荡的,此时却是停了两架五彩琉璃华盖翠帷车驾。
那两座车驾极大,几乎有一人多高,且雕金嵌玉,极为华丽。
车里装着整块的如小山似的矿石。
有的殷红如鲜血,有的碧蓝似明湖,也有深沉的墨蓝和暗紫,亦或是色彩渐变的,宛如晚间霞光烧云,金红相交瑰丽至极。
有三方和六方晶系,横纹交错,或是内里有纤维质地,丝丝缕缕或放射状,或同心层状。
这些矿石都尚未经过提炼打磨,但成色都极好,最大的那几块,几乎能塞满一个小房间,都快要高过院墙了。
苏陆有些艰难地扭过头,“谁送来的?”
“送礼那家人派来一个管事,按规矩不能进来。”
旁边一个炼石堂弟子说道,“他给您带来的信在这里。”
苏陆拆开信迅速扫了一眼。
前面是罗列的矿石种类重量,那字迹是潇洒流畅的行楷,力透纸背,凌厉凛然,最后又只有一句话。
“听闻阁下有意搜罗魔域奇珍矿石,聊表心意,只做赔礼。”
落款只有两个字。
舜华。
苏陆:“………………”
司徒喻!你干了什么好事!居然给你上司打小报告!